黛瀾微微揚揚唇角,“我就送到這裡了,天冷路滑,姐姐若是為了鬆快鬆快眼睛走著回去,腳下可千萬要小心。”
然後又忽然輕而平緩地徐徐道:“這世間人世間事,總歸都是這天地間的滄海一粟,今時今日你我為之掛心憂慮不已的,安知來日不會成為過眼煙雲?無論姐姐眼下是為什麼事發愁,鬆心看看,沒準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屆時便會覺得眼下的掛心憂慮實在不值得。姐姐本就是心性豁達之人,總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敏若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好,蒙你開解了。放心吧,你知道我的性子,一貫是最看得開的。”
若是看得不開,如今這世上,想來也不會還有她這個人了。
天大的事,到了她這裡,也能靜下心來細細琢磨。
何況她後來因為發散的思維而生出的那種憂愁憤怒,實在是她太熟悉的老朋友了。如果每次都要為此不平、惆悵、暗惱許久,她今日恐怕都不能平平靜靜地活著。
她懷念過去,又清楚人不能長久地活在對過去的追念當中。往好了想想,康熙早年對百姓也算是個明君,豈不比她前世見過的那不靠譜到極點的昏君和玩弄權術絲毫不顧百姓的攝政太後要好上許多了?
那一時的情緒,對她來說是很好排解的。走出殿門來,吸一口冬日格外凜冽清新的空氣,那一瞬間的憤怒與憂愁便已隨著吐息散去。
此刻的她心思澄寧,內心平和,一如往日。
黛瀾聽她此言,細度她眉目,見她目光輕鬆平和,確定她所言不虛,才放下心來,輕聲道:“本就是我嘮叨了。”
敏若衝她一笑,見她披著雪青色的鬥篷立在雪中,身後是移植來的長青鬆柏。黛瀾的身形消瘦,眼角眉梢間似乎總有一種清清冷冷、超然脫俗的氣韻,披著那樣素淨的顏色立在雪中,卻不顯寡淡,反而似有一種出塵的清靜氣韻在身上,乾乾淨淨一身,身姿筆挺,好像比她身後淩寒的鬆樹還更要挺拔孤傲一些。
敏若心內不自覺微鬆,眉目微動,輕聲道:“我曉得今歲過年要送你什麼了。”
黛瀾一怔,揚眉有些疑惑:“什麼?”
敏若神神秘秘地笑道:“秘密。”
黛瀾一時有些無奈,但見她一身輕鬆的模樣,心中也不禁隨之一鬆,故不再多語,隻沉默地目送著敏若走遠,直到景仁宮外的宮道上再也瞧不見敏若和她隨行宮人的身影,秋蘭來輕聲喚她,黛瀾才收回目光,轉身回到殿內。
她這半生孑然一身,少年喪母,父兄為仇,數來算去,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竟隻有秋蘭一人。
她與母親都曾承過敏若一份恩惠,敏若也是她在這深宮禁苑當中收獲到的第一份無所求的善意。她隻真心盼望能陪伴敏若度過這宮廷中一個一個清寂常日,也希望她的朋友眉宇心間用不要為惆悵悲傷所擾。
僅此求爾。
敏若並不知黛瀾的想法,回到永壽宮中,她的心神重新回到剛剛的猜測上去。
如果康熙真動了要將書芳那可能的兒子過繼到安王府一脈的心,那她決不能讓書芳一直被瞞在鼓裡。
可如今問題有二,一是她也僅是猜測,心裡雖然斷定,但沒準萬分之一的概率、小貓碰上死耗子他就不是呢!屆時告訴了書芳,豈不是叫書芳白著急一場。
二來,書芳如今還懷著孩子呢,這種可能會使孕婦心神激蕩、甚至陷入抑鬱情緒的消息,她屬實是有些不敢說。
敏若難得地糾結起來,一連糾結了幾日,也沒想出個結果來。
眼見年下了,宮裡各處都忙。內務府趕早將敏若要的頭麵首飾打造了出來,用花紋繁複喜慶而不俗套的蒼青底色銀紅暗紋錦盒裝來,一盒盒擺在殿內打開,一時隻見珠光熠熠,一顆顆圓潤生光的珍珠不染一絲塵埃,被鑲嵌在金銀之上,恰如眾星捧月一般,光輝集聚,堪與皎月爭輝。
三隻盛放頭麵的盒子一打開,便是在敏若身邊見慣了世麵的蘭杜也不禁細看了許久,方感慨道:“這回的珍珠成色堪稱極品啦。內務府的人做得也用心,瞧那花絲掐的蝴蝶,又輕又精巧,若是戴在頭上,人一舉步,蝴蝶跟著輕顫,遠見還以為是人招來的真蝴蝶呢。”
敏若挨個巧了,見都做得用心,囑咐迎夏:“這差事辦得用心,該多給他們些賞錢才是。眼看也過年了,就用那如意紋紅紙包去,討個好意頭吧。”
迎夏笑著應下,道:“您放心吧,奴才省得的。”
敏若點點頭,“戴的就給她們三個送去吧,手鐲留著,等過年時候再分。”
那些珍珠自然已經進了瑞初和斐鈺的口袋,瑞初素日不喜佩繁重飾物,這回卻叫內務府用那珍珠製了一串十八子手串,點綴著珊瑚碧璽珠,隨身做壓襟佩戴。
若問緣故,無他,額娘送的爾。
安兒對這些珍珠啊、首飾啊自然是不感興趣的,但還是下意識纏著敏若撒嬌,他和瑞初、敏若兄妹母子這麼多年,相處的習慣早定,便是到七老八十了,若敏若還在,恐怕他也會下意識地跟敏若撒嬌爭寵。
敏若便隨手送給他一塊琺琅彩嵌米珠的懷表,安兒本來就不是為了東西撒嬌的,雖然懷表價值遠遠比不得瑞初得那些珍珠,他也並未不平不快,高高興興地收下了,然後擠眉弄眼地擺弄著懷表與妹妹炫耀。
瑞初端正坐在一邊,手好像不經意地撫上胸前領下的壓襟,如果她沒有神情溫和地對著安兒一露小牙,這個“不經意間”的動作可能會更可信些。
這兄妹兩個,如今也就是在彼此麵前還會如此幼稚了。
敏若一時無奈,忍俊不禁,命人端出兩碟二人喜歡點心來,一人發了一碟子,“快彆鬨了,吃點心吧。”
過了生辰,瑞初對外愈顯沉穩了。康熙在成功封她固倫之後可謂誌得意滿,今年謁孝陵還獨獨帶上她過去溜達了一圈。前頭才有被收拾過的同行先例,也沒有哪個頭鐵的敢站出來打響對康熙宣告“此不合禮法”的第一槍,他們那邊推脫、商量、猶豫著,康熙已經快速命人按照固倫公主出行的品級備好了儀仗,然後帶著女兒在欽天監測算出來的好日子裡快速離京。
對禦史台來說,整個就是一個:猝不及防→可算走了→這事我不用管了吧。
不想管,大家都是十年寒窗十年苦讀出來的,為了爭一時義氣、一時頭鐵得罪皇上實在沒有必要。
不就是帶公主去謁陵嘛,公主也不可能上去給先帝酹酒,也不可能祭拜天地。沒有這麼大的動作,那就不算失禮,那他們不管也沒什麼啊!
就當皇上捎上閨女出去遊玩了……吧?
好在康熙還是靠譜的,他雖有些震懾考驗朝臣的意思,卻不可能把他們往撞柱死諫的路上逼,他也知道不能將女兒抬得太高,若將瑞初捧到風口浪尖上,對她日後反而不好。
誰說皇帝不會為人考慮?隻看在他心裡,那個人夠不夠格讓他為其考慮周全罷了。
總得來說,將瑞初帶去孝陵、到先帝靈前溜一圈,在他酹酒的時候讓女兒在旁邊念兩段祝詞那是給女兒增光長麵子,讓有些自作聰明之人知道,他閨女他自己疼,彆一天沒事閒得總揣測他是不是搞捧殺那一套通過搞閨女搞法喀和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