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2 / 2)

法喀傷本不至於如此,他雖身有舊傷,但彎弓搭箭在一旁幫侍衛們打緩衝還是沒有問題的。是康熙險些被狼王衝撞,法喀衝上去替康熙擋了一下,執刀與狼王肉搏,因肩上舊傷力有不支,以命相搏才將一刀捅進了狼王的脖子,同時也筋疲力儘癱倒在地之時,又被瘋馬踩踏一下,當場吐了一大口血出來,回來的路上便不省人事了。

而信能被報回來,是霍騰與陪駕的一個蒙古子弟發狠降服了兩匹驚馬,舍命奔回來報的信,不然他們還被困在圍場外圍的密林中,隻能等到晚前官兵例行巡邏,才有得救之機。

幾個時辰過去,足夠把法喀生生熬死了。

蘭杜在旁,隻見敏若讀著那書信,額角的青筋都爆了起來,隨時麵無表情,卻有一股攝人的怒意。

她心裡發慌,等敏若看完了信,小心翼翼地遞上盞茶,輕聲喚:“娘娘。”

“叫冬葵去看看霍騰。”敏若回過神來,道:“這會子太醫恐怕不是在這就是在禦帳裡,侍衛那裡能分到的有限,叫冬葵再帶些藥過去瞧瞧他。”

霍騰那小子有心,就不會落下與他一起回來報信的那個蒙古子弟。

法喀眼睛一閉萬事不管,現在康熙封鎖消息,她明麵上不方便知道什麼,自然也不方便有什麼動作。她現在隻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一半的救命之恩就等法喀醒了讓他自個報吧。

敏若守了法喀一夜,法喀手腕上都快被她摸破皮了。她萬分確定法喀吐出來的那口血是他自己生生震出來的,而能震出那樣一口血、又讓太醫們認為他是由外傷到肺腑內裡,得對自己下多狠的手?

但這一口血又確實必要的。

他今日一力與狼搏鬥,有早年的“舊傷”在,若是毫發無傷,雖是一時之風光功臣,但也平白落下了隱患。

帝王之心,是這天下最難拿捏掌控的。為人臣子,便隻能儘量做到事事周全,避免任何可能出現的猜忌。

而且法喀這回是救駕受的傷,傷得越是慘烈,日後抽身越乾淨、後日越穩妥。

想來法喀也看出如今這越來越複雜的朝局深處暗藏的危險了吧。

受這一身的傷,換日後穩妥帝心,其實不虧。

康熙多疑、好猜忌,但比起他那大孫子,絕對稱得上是恩怨分明的磊落之人。

隻要不威脅到江山朝局,有這一把救駕之功,法喀往後幾十年絕對穩了。

隻是……在康熙麵前,還是得描補描補。

法喀救駕是為“忠君”,是對康熙一片“赤忱之心”,自然也不求回報。

尤其是康熙的愧疚。帝王的愧疚燙手,是個要不得的東西。

敏若眼眸半闔,心內盤算著。

第二日,是個極好的大晴天。法喀夜裡起了熱,但天蒙蒙亮時也順利退燒。暗暗懸著心的竇春庭長鬆一口氣,對敏若行禮道:“這第一夜,熬過去了。”

敏若心裡那塊大石頭徹底落了地,衝他笑道:“這一日夜辛苦你了,先回去歇著吧。”

死崽子命保住了。

敏若如是想著,手卻很溫柔地摸了摸法喀的頭……略似擼狗,但這都是小節。

瘋狂的狼群和受驚的馬相撞,得是多背的運氣能同時碰上這兩件事?

康熙從來不相信巧合。

富保率人負責徹查此事,禁衛軍封鎖木蘭圍場,凡進出者需持批文手令,而圍場中擁有點頭允人進出權利之人隻有康熙。

這條命令是為了困住誰,人人心知肚明。

蒙古王公們滿心惶恐,恨不得跪到禦帳中去以性命起誓保證自己的忠心,然而康熙根本不見他們,又何來給他們表忠心的機會?

圍場中的氛圍一連數日極為壓抑,康熙已經命人在籌備返程事。既然有人把手伸到了圍場裡,就說明圍場並不安全,他已不願再留在這裡。

法喀醒來時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敏若,第一反應是——後背直冒冷汗。

他對著敏若又氣又凶的目光,當了三次爹的人(海藿娜這次未能隨行,便是因為前歲他們又添了幼子,海藿娜要留在京中照看孩子)還是下意識地腿軟心慌。

“你可要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不隻是心脈、肺脈上被他自己震出來的傷,就是馬蹄子踩到的那一下,都結結實實地落在肩膀的舊傷處——很難說究竟是不是法喀自己搞的。

畢竟他那的傷原本沒多嚴重,當年借傷勢正新鮮的勢造的假病曆本來可以穩穩當當過一輩子,結果忽然生出如此意外,康熙必然又召太醫為他會診療傷,為保穩妥,不如乾脆再受一次傷。

敏若心裡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又心疼又生氣,用手戳了戳法喀的頭,“等回去看你和海藿娜怎麼交代。”

法喀衝她咧嘴一樂,滿臉堆笑,寫滿諂媚討好。

康熙大步走進來,見到如此,對敏若道:“法喀傷重不醒時你日夜懸心不肯離開,如今他醒了,你對他好些!”

敏若表情一時寫滿了無奈,“您與他又是一國的了。”

康熙在床邊坐下,拍了拍法喀,道:“你好好養傷,朕這條命,多虧了你了。你的傷……”

想起太醫的診斷,他心內微澀,不忍再說。

敏若提起心來,做好替法喀找補的準備,法喀已豪氣衝天地道:“萬歲您這說的是什麼話?那日若不是臣,也會有其他侍衛衝上去護駕,隻是臣這把老骨頭離您近,衝上去得快罷了!隻要您沒受傷,這就是賺了!不就是受點傷嗎?臣是您的臣子,為您九死萬死都是應該的!”

“你晦不晦氣?!”敏若保持著一個做姐姐的應有的反應,一巴掌落到法喀腦門上,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轉過頭來對著康熙,卻也是勸慰道:“法喀所言不錯,他不過是儘了臣子應儘職責,皇上您實在言重了。這小子、這小子打小就口無遮攔,三十郎當歲的人了,還是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您、您真該好生罰他一頓!”

見敏若氣得狠了的模樣,康熙心裡那點感動都被無奈擠走了,拉住她道:“那些眼淚都是眼睛裡流出來的水不成?昨兒還擔心成那樣,法喀醒了你又放狠話。”

不過從敏若對法喀那些言語的忌諱,也能看出她心裡的惶然不安。

康熙歎了口氣,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說給法喀論功之事,而是說起了霍騰與另一個拚死降馬報信的蒙古子弟策淩。

“霍騰這孩子真是不俗,依朕看更像法喀!弓馬好、有銳勁,也有他阿瑪的沉穩,這回能夠順利脫險,他立了大功,你這侄子養得好啊!”康熙對法喀露出個笑,法喀道:“蒙您高看他,那孩子還得磨練摔打。”

康熙嫌棄地表示:“你和你姐姐對晚輩都是一個性子,再有下次,你看朕還幫你說話!”

法喀衝他討好而諂媚地一笑,意思是下次該幫還得幫。

康熙忽然覺得敏若剛才那個翻白眼的表情其實挺好的,同時心裡也不由一陣輕鬆。

“行了,霍騰朕自有安排!”看康熙那表情,應該是自覺想到了什麼絕世大美事。

敏若直覺感到應該不是什麼好事,她忙岔開話題,道:“另一個聽說是蒙古的小子?”

“他原是在內廷受教,常在宮中行走的。不過你原不關注這些,不知道也正常,法喀應該知道他,正是策淩。”康熙道。

策淩。

敏若起身去尋茶壺,一麵暗暗揚眉。

這策淩,她還真知道。博爾濟吉特氏出身,成吉思汗嫡係後裔,血統“高貴”,但家世原不顯,不過是漠北的一個中等部族。早年部落被準噶爾部打散,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敗於清軍,康熙三十年時喀爾喀內附,隔年其祖母攜策淩與其弟投靠朝廷。

康熙厚待策淩,授爵賜宅,允他入內廷受教。

此時他年輕尚且不顯,但再過些年,就該到他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這位策淩是清朝曆史上早期赫赫有名的蒙古出身將領,硬是在雍正朝憑軍功混了個王爵的博爾濟吉特氏子弟,標準狠人。其妻是康熙第六女,也正是敏若的小學生甘棠。

曆史上康熙給六公主的封號敏若已經記不清了,卻記得這是一樁標準的政治聯姻。六公主無子,策淩死後公主的繼子襲爵,而公主本人出嫁未幾年便病逝,二人也未曾相守多少年,策淩臨終前卻請求與公主合葬。

策淩一生為大清效力,因出身而處處謹慎,步步求周全,臨終請與公主合葬,又有多少是出於感情,有多少是為向清廷表忠心、為子孫後人鋪路?

非是本人,誰都說不清。

這是個能人、能臣,能憑本事在江山大盤穩固的清早中期殺出了個異性王爵,又憑謹慎周全保自己得了善終。

如果不出意外的,今生,六公主額駙恐怕還是他。

康熙有心扶持一個對漠北部落的代理人,也不打算叫土謝圖汗部一直一家獨大下去。策淩的身份、能力、對他的忠心感恩,種種疊加,簡直就是最佳人選。

要施恩與策淩,表達親近,嫁公主是最好的選擇。

策淩是康熙十一年生人,六公主甘棠是康熙二十二年生人。

老夫少妻,政治聯姻。

理智上敏若知道以策淩曆史上的謹慎,成為六公主額駙之後絕對不敢對甘棠有半分不利。不說謹慎,哪怕是出於對康熙厚待的感恩,他也會善待大清的公主。

更不必提如今的甘棠壯得能一拳打死小牛犢子的身體,平安活到七十絕對不成問題。

比起曆史上大多數的清朝公主,她今生都會過得順心許多。

可出於做長輩的私心,她舍不得甘棠。

策淩確實是個能人,從今日之堅毅果決便可見未來風采。可從感情上講,他卻實打實地大了甘棠十一歲,這十一歲,代表的事情太多太多。

可康熙的旨意若下,她們哪還有反抗的餘地?

敏若心裡罵了句爹——當然不是罵自己爹。

隻恨,這些小姑娘們根本沒有自由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

靜彤為自己爭取到了追求權勢的自由,可又何嘗不是她為自己選擇了最陡峭的一條路,才換來的刀尖上的自由?

甘棠之事尚在日後,眼下就開始操心為時尚早。

如今康熙那小腦瓜裡的“絕妙想法”與甘棠無關,卻更讓敏若無語至極。

我的板磚呢?

誰給我遞一塊來,我幫我對麵這人清醒清醒。

這家夥是被狼嚇傻了還是被馬尥蹶子衝到腦袋了?……不對,馬會尥蹶子嗎?

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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