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1 / 2)

霍騰出生時,敏若這位三姑姑已經是宮中的貴妃了,所以他並未見過敏若幾麵。但或許是自幼聽家中人說得多,又或者入宮當差之後受了敏若不少照顧,他心裡對敏若並不生疏。

此刻見敏若心神激震,霍騰忙道:“公主安好,並未受傷。伯父……此刻正有太醫為伯父診治,伯父特地叫我來報信,便是怕您擔憂。”

敏若已聽不進去那些了,她強定住神,聽到瑞初無事鬆下去的半顆心又因為霍騰含糊不清的話而僵在那裡,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去分析霍騰話中的深意,忍了兩秒後,心裡飛出一陣放到後世網絡上會被屏蔽的激烈言語。

單看霍騰這渾身是血的樣子,也不像是沒事的。

她快速吩咐:“拿兩瓶傷藥來。”

隨行出京秋獮,雖然有侍衛們保護已經十分安全,但偶爾還是難免會有些小磕小碰的意外。敏若何等惜命,出宮一趟,光是各種常備藥就收拾了兩盒子。

她這裡的傷藥用料珍貴,配方複雜,比市麵上常見的都好。

如今消息模糊不清,敏若不可能坐在這等著。她決定去法喀那邊瞧瞧,刨去她內心的焦慮擔憂,聖駕遇到狼群、親弟弟遇險手上這樣大的事,如果她還坐得住,並不符合她給自己立的人設。

敏若再度深吸一口氣,強行冷靜下來。

蘭杜快速翻出傷藥,敏若一麵甩著鬥篷披好,一麵交代霍騰:“把你身上的傷收拾收拾。”

霍騰忙道:“都不緊要,不必麻煩了。”

“拿著。”敏若隻說了兩個字,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看出她心中急切擔憂,霍騰顧不得推辭,胡亂將傷藥揣進腰帶裡,大步跟上敏若,給敏若引路。

敏若麵帶急色,她對外素來是一副溫柔平和不急不緩的好脾氣,宮中人鮮見她急色匆匆麵色沉沉的模樣,因而從她的營帳到康熙的營帳附近,所遇宮人無一人敢阻攔。

最後是在康熙的營帳附近撞上了時任鑾儀使的富保,他匆匆給敏若行了個禮,然後喚她:“姐姐!”

敏若頓足看他一眼,富保竟被她的目光震得下意識退了一步,然後立刻回過神來,小心側身道:“皇上與公主無礙,哥哥現在那邊營帳中療傷診治,臣帶您過去。”

敏若沉下心,點了點頭。

營帳中人聲、腳步聲混雜,極亂,康熙在帳子的外間兜圈,轉了兩圈忍不住走到屏風邊往裡看了看,見法喀渾身是血麵色青白地躺在榻上,似乎連呼吸都微弱,一旁一群太醫各個麵帶急色,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忍不住一拳狠狠捶在一旁的幾案上。

瑞初比他還著急擔憂,坐在椅子上隻覺心裡陣陣發涼,便是遇到狼群的那一刻,她都沒有此時心慌。

康熙兜著轉了幾圈,終於注意到閨女一直悄無聲息地坐在一邊。他走過去拍了拍瑞初的肩,安撫她道:“彆怕,你舅舅打小命大,不會有事的。”

瑞初抿著唇,用力點了點頭,忽然聽到帳子外一陣腳步聲,和五舅舅隱約的說話聲。

她猛地抬起頭來,“額娘來了。”

康熙心也忽然一提,一時竟有幾分不安。

因為法喀生死未卜,因為是他聽說獵場外圍有罕見的白鹿,突發奇想帶人去了並不在原本圍獵範圍之內的林子。

因為……法喀是為了替他擋住襲來的狼王受的傷。

臣子護駕,是應儘之責,可他與敏若相伴多年,與法喀亦是多年君臣君子之交,此刻要麵對敏若,他心內竟升起了微如煙塵的愧疚。

敏若很快入帳中來,一打簾子,聞到撲鼻的血腥味,她臉色似乎都白了一白。

“皇上,瑞初——”她抱住跑來的女兒,慌亂地上下摸了摸女兒身上,確認女兒平安無事。

一路走來,多年宮廷生活經曆已讓她最大程度地靜下心來找回理智。尤其踏進這座營帳,她心裡所有的焦急擔憂都被無形中的一座山沉沉壓在最底下。

頭腦分外地清楚。

胡亂確認過瑞初並未受傷,敏若快步走到康熙身前,眼中滿滿都是焦急不安,“皇上?”

見她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摸著,滿心滿眼的擔憂,康熙心裡一鬆,又有些熨帖,握住她的手,道:“朕無事,你放心。”

“那法喀呢?”敏若猛地又轉頭,好像忽然想起來還有第三個人沒見到,於是四下查看。

她的目光很快鎖定了屏風後、理論上這間帳子裡的內寢,康熙心裡一沉,拉住她道:“你先彆急,也莫要慌神,太醫們正在給法喀療傷。”

敏若快步向屏風後走去,康熙連忙跟上,過去便見她扶著一旁的柱子,目光落在榻上血淋淋的法喀身上,死死咬著唇,眼眶中眼淚洶湧奪眶而出卻未泄出一絲哭聲,眼中濃厚的哀傷似乎一大片望不到儘頭的烏雲,一看到那雙眼睛,便能被那片陰霾捂得窒息。

那一瞬間,他看見在他身邊挺拔了二十年整、永遠從容不迫的那竿青竹彎了腰。

康熙心裡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握緊她的手。

敏若哭得癱軟在康熙懷裡,康熙輕撫她的脊背作為安撫,湊近了聽到敏若口中喃喃的聲音,“才九年,才好好地過了九年啊皇上……”

她哭得聲音發顫,饒是帝王無情,也非鐵石心腸,康熙心裡怎會好受?

他不顧那些禮教規矩,將敏若緊緊摟住,安撫道:“會沒事的,法喀會沒事的,這小子打小就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也不知是單純地在勸敏若,還是同時也在安慰他自己。

瑞初鮮少見到敏若如此脆弱的模樣,一下的揪心慌亂之後,卻忽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不應該。

額娘心性堅韌,遇到天大的事也隻會越挫越勇,何況如今舅舅傷勢雖凶雖險,卻沒有最壞的消息傳出來,額娘不應該是這般痛苦絕望的模樣。

額娘從來不是如此脆弱的人,也從來不需要彆人的安慰。

瑞初忽然冷靜下來,但還是走過去抱緊了敏若。

無論舅舅的傷究竟有沒有性命之憂,但傷勢險重是她親眼所見,額娘這會心裡絕對也不好受。

要論安慰額娘,還是得看她!

瑞初使勁擠了擠,康熙被擠得挪了半步,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看看無辜的、眼裡掛著淚珠兒埋首在敏若懷裡的閨女,又覺著應該是閨女太過擔憂,一不小心碰到他。

唉。

康熙攬住娘倆,眼睛落在隔間裡頭,看著榻上生死未卜的人,眼中也有些憂色。

好在法喀真如康熙所說的那般“命大”,傷勢雖然凶險,卻還是挺了過來。

隻是傷口深,難免感染。太醫也說隻怕夜裡發熱,若不能及時退熱,此次便險。

敏若前些年帶領莊子上那些大夫把土方子大蒜素也折騰了出來,她做不出青黴素來,大蒜素將就著也能用,在這個時代,也是消炎的一把好手了。

一經問世,又是廣受關注,那年打準噶爾,大麵積運用在軍隊中,廣受好評的同時,也算是撈了重傷的法喀的半條命回來。

這年月,受傷之後一時沒死不算挺過去了,傷後發熱才最難熬。消炎的藥物就是戰場上最稀缺珍貴的。

當年大蒜素能把法喀從同時受槍傷、箭傷的境地撈回來,如今不過遇到野狼,在狼爪和驚馬的馬蹄下受了傷,同樣也能把他再撈回來一次。

隻是那被康熙命名為“消熱拔毒神方”的大蒜素不耐久放,所帶數量不多,還得新製,康熙一聲令下,太醫院跟隨來的大多數醫士都忙活去了,敏若留在法喀帳中,不願離去。

海藿娜未曾隨同來塞外,法喀身邊也沒帶幾個人,霍騰雖是晚輩,但他也跟著出去,受了驚也受了傷,敏若不是周扒皮,不可能再把他拉來盯著法喀。

便隻能她自己上了。倒也不需要她乾活,隻是法喀帳子裡總得有個人坐鎮。

康熙心知自己拉不走她,便沒多勸。

在獵場裡碰到狂躁的狼群不是小事,他還有許多後續事情要處理,蒙古各部的首領們現在正捏著一腦門冷汗在禦帳裡等著辯解發落呢,他得過去。

確定法喀一時沒有性命之憂了,他冷聲吩咐太醫幾句,叫人帶瑞初回去喝寧神湯,又叮囑敏若:“你不要勉強,法喀這回眼見是沒事了,你的身子也緊要。”

敏若衝他欠身,“妾身明白,隻是想守著他,等了醒了再回去。要不然他半夜發起熱來,這一帳子的人也必都是六神無主的。”

康熙歎了口氣,點點頭,看了眼榻上沉沉昏睡的法喀,抬步走了出去。

康熙一走,跟著他的宮人也都撤了,帳子內立刻寬敞了十分不止。

太醫院跟來的醫術高超的太醫們這會都被康熙撂在法喀帳子裡了,確定法喀一時無性命之憂,他們才敢擦一擦腦門上的冷汗——康熙不是嗜殺之人,但方才那樣的事態,皇上那樣的目光神情,真是叫他們在心裡為自己頭頂的帽子捏一把冷汗。

何況榻上躺著的那位不僅是大清戰功赫赫的國之柱石,還是貴妃娘娘的親弟弟。

若醫不好果毅公,哪怕皇上不發落,這事若在貴妃心裡過不去,那也不好辦。

敏若走近內室來在法喀床前坐了,幾位太醫一個個便借口熬藥、開方退了出去。

臨出去前,竇春庭看了敏若一眼,二人不著痕跡地交換了個眼神,敏若心裡那口氣鬆了,再看法喀時,卻又氣不打一處來。

她先查看了法喀的傷勢,然後指尖搭在他的脈上,眼光恨恨——這小子對自己下手狠啊!

馬蹄踩踏和狼爪抓撓的傷看似嚴重,弄得他通身血肉模糊好像隨時能交代了。可真正要命的傷都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感受著手下虛弱無力的脈搏跳動,敏若忍住想要掐他一把的衝動,第一百次懷念起了自己那根雞毛撣子。

她正仔細思索著溫養心脈肺脈的方子、藥膳,蘭杜的腳步聲響起,很輕,但也是敏若能夠輕易發現的。

“大公主使人送了這個來。”蘭杜將手中的荷包捧給敏若,其中有折著的幾張紙,敏若展開細看,發現是容慈查出來的今日之事始末。

一開始一切看起來都十分正常,康熙聽人回稟說圍場外圍有十分罕見的白鹿出沒,便決定去看一看——倒未必是為了追尋什麼祥瑞,看他帶的人就知道了,若要去抓捕祥瑞、增加民心聲望,怎麼都得帶上數名文武近臣、能乾皇子聲勢浩大才對。

他隻叫法喀點了數十精乾侍衛隨身保護,然後帶著瑞初溜溜達達地就去了。

明顯是出去消遣看熱鬨的。

——倒是也惜命,沒單槍匹馬摸鹿去。

按理說,他禦前的侍衛都是有真本事的,這麼一群人,便是碰上幾十個刺客,也足夠平平安安地回來了。

可架不住他們碰上的根本不是刺客。

而是一群眼睛幽綠、似在狂態的狼。

還有一群被驚了的馬。

他們的坐騎被狼群驚到,狼群被驚馬惹怒,幾乎成了一條死的循環鏈,同時攻擊傷害著最好傷害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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