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2 / 2)

康熙不過淡淡吩咐一句:“令平妃依舊例料理。”聽傳信的宮人說六公主請求執孝禮為僖嬪服喪二十七個月,康熙也淡淡允準,“養恩一場,她有心。”

倒是敏若聽了,坐在窗邊,眺望著岸上正隨時節怒放著的桂花,低低念一句:“可憐、可惜。”

這個年代、這個社會是吃人的,尤其是最無力反抗的女人。

她從炕幾上的瓶中掐了一節桂花,用力擲出窗戶,花朵順風,倒是一下飄進了水裡。

運河之水不似李白詩中的黃河之水那般奔流不息,但也足夠帶著這朵花飄出很遠很遠,彙入江河大海,飄向遠方的天際。

隻是這枝花大概無法真正在水中開到飄向天際的那一天。

或許這也算是一場,短暫又長久的自由。

此刻如非太後忽然崩逝,誰死了都不會讓康熙停住南下的腳步。

他的目的十分明確,船隻一路並沒有停靠幾次,直奔江寧而去。

經過三年休養,法喀的身體對外也宣稱大有好轉,已經直接掌管江南軍政事務。此次康熙南巡,他知道了康熙的打算,也早早開始籌備接駕。

一轉眼便是三年不見,踏上碼頭,瞧見立在江南群官之首的法喀——這小子倒是沒剛要接近四十大關便早早發福,但這幾年估計鍛煉也注意著分寸,落在敏若身邊不錯的標準身材,在康熙眼裡便是有些消瘦。

康熙一路來,對法喀日後的安排心中也有了打算,這會真見了麵,親手扶起法喀來,卻忍不住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還有意避開了肩胛受過傷的那一側,低笑著說了句:“好小子。”

親近態度可見一斑。

周遭江南臣工默默在心中加重了這位行伍出身、這些年一直穩坐皇上小舅子之位的總督大人的分量。

後頭參與進奪嫡當中的、曾經試圖拉攏過法喀的某兩位皇子目光幽幽地盯著正與康熙交談的法喀——這就是他們沒啃下來的硬骨頭啊!

太子掛念著京中的局勢,一路上都走得魂不守舍,看岸上的美景也覺寡淡無味。倒是此時,看了眼一兄一弟憋屈不平的目光,心裡忽然鬆快了兩分。

雖然他也沒能成功拉攏到這個皇父的心腹之臣,可好歹還保持著太子的氣度,哪像這兩個,百般手段用儘,都沒能讓人動心一點,真真是裡子麵子都丟沒了。

敏若並不在意這會在場眾人心裡都想著什麼,她隻是看了看法喀,確定這家夥在江南的三年確實一切都好,然後疲累一陣陣地湧上來,讓她隻想快快到下榻之地好生沐浴休整一番,再見見海藿娜、斐鈺她們。

聖駕駐蹕之處早已收拾妥當,先行部隊打理好一切,恭敬等候聖駕降臨。

園中敏若的院落布置得格外精細用心,又肉眼可見的不是宮中人的手筆,無論大體上還是細微處,竟都有些她昔日在京中果毅公府親自布置下的院落屋室的味道,她便知必是法喀和海藿娜親自安排布置的了。

海藿娜來得很快,敏若這邊沐浴更衣一番,出來便聽說果毅公夫人帶著大姑娘和兩位哥兒到了。

敏若走出內間,來到外堂,笑眼瞧著堂上諸人,一麵在上首羅漢榻上坐下,一麵道:“瞧這小臉水靈細嫩的,可見這幾年在這邊過得是真不錯。斐鈺快來,叫姑姑看看。”

斐鈺忙上前來,俏生生地立在敏若跟前,衝她道了個萬福禮,然後難掩興奮地喚:“姑姑!”

轉眼三年不見,小丫頭也快成大姑娘了。眉眼仍舊秀氣可人,也依舊是那明媚若朝陽的模樣,行為禮儀得體,但神情仍舊生動,可知這幾年的日子她也仍過得很舒心。

敏若笑著拉著斐鈺在自己身邊坐下,摸摸她的頭發又摸摸她的背,也未曾冷落了兩個小的,每人都領到了禮物。

斐鈺在敏若身邊的時候長,分彆三年,乍然一見,便格外舍不得離開她,一直膩在她身邊。海藿娜道:“不隻是她,姐姐您不知,我與法喀又有多想念您。”

敏若不禁莞爾,與海藿娜閒談起來,不忘關心幾個孩子日常功課如何、怎樣玩耍,又問他們本地可有什麼有趣的風土人情,果然斐鈺說起來喋喋不休信手拈來,可知這幾年過得有多輕鬆暢意。

他們在江南,可以春日踏青賞花,夏日泛舟園林湖上,秋日垂釣割稻,冬日家人圍爐閒話,總比在京中自在。

敏若輕撫著斐鈺的頭發,為了給敏若瞧,她梳了個漢家閨中女子發式,烏黑清爽的蓬鬆發鬢,雙垂式上輕點流蘇,盤起的小發鬏上則點綴著碧綠的的絨花,餘者小半烏絲輕垂,身上穿著的也是上下兩截的衣裳,領口用銀花絲托嵌碧玉的扣子裝飾,真是俏麗又清雅。

那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也好摸,帶著淡淡的清香,是她初冬時節喜歡並常用的香料,斐鈺跟在她身邊的時間長,也逐漸喜歡上了,臨走前特地向她討了兩匣,這幾年送往南邊的東西裡,敏若便總是給斐鈺捎上兩盒香料。

後來斐鈺寫信抱怨香料到了後阿瑪額娘都搶,她下次再送東西時便好笑地給法喀和海藿娜一人一盒,又給斐鈺添了分量,然後去信嚴肅告訴法喀和海藿娜不許搶孩子東西。

這會嗅到這股淡淡的香氣,敏若隻覺連日行程中積攢下的疲憊仿佛都一掃而空。

斐鈺依偎在她懷裡,黏得緊緊的舍不得鬆手,敏若便也縱著她,一邊輕撫她的發絲、脊背,一邊與海藿娜說話。

說起康熙此行,顧念孩子還在,敏若簡單地提醒道:“倒是也該收拾收拾東西了,聽聞廣東那邊遠比江南還熱,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海藿娜笑道:“這都冬日裡了,再熱還能熱到哪去……不過收拾些薄衣服倒是有必要的,這些年在江寧、蘇州兩地來去,倒也積攢下不少東西,這折騰起來可不輕鬆呢。”

敏若道:“先揀緊要的收拾吧。”

海藿娜得了暗示,鄭重起來,認真點了點頭,心裡已開始打算先將一部分家私收拾出來。

若法喀真要被調去粵地,他們這幾口人,到哪都是家,過去倒是也沒什麼。隻是……海藿娜看了眼依偎著敏若的斐鈺,略有些無奈。

她低聲道:“跟著法喀到哪去我都不犯愁,如今愁的隻有這丫頭——她今年可十五了。”

轉過年十六,按理是應該參加明年的大選的。

敏若沉吟片刻,道:“你與法喀是什麼打算,回頭與我說說。”

海藿娜輕輕點了點頭。

皇子福晉肯定是不做的,海藿娜自己宗室出身,見慣了各家亂七八糟的事,也不覺著嫁進宗室中有多好。她對斐鈺所求,無非是一生安穩常樂,可偏偏這六個字就是最難得的。

來到江寧第二日,康熙便“突發奇想”,舉辦了一場八旗弟子泅水大賽。江寧的天,十月裡下水肯定是凍不死人的,但也暖和不到哪去。

能在康熙禦前做侍衛的八旗子弟,各個都是精通騎射的悍勇之輩。可再悍勇也架不住從祖輩上就是旱鴨子,進了水裡都不會刨騰,水再一涼,幾乎就不會動了。

見證了幾段八旗勇士險些在不過及胸高的水池子裡淹死的烏龍慘劇之後,康熙臉黑得好像能滴出水來,法喀熟練地開始勸解康熙,正說:“我八旗子弟都是馬背上的悍勇英雄,不擅泅水也是情理之中的。”

康熙道:“可如今天下,不僅需要他們做馬背上的悍勇英雄,也需要水上的悍勇英雄!法喀,朕給你五年,你能給朕操練出一支水上的悍勇之師嗎?”

法喀眉心微蹙,做思索狀,康熙目光定定看著他——法喀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又是不得不放到最後、在遍問八旗將領無果之後才問到的人。

法喀麵色嚴肅鄭重,剛要給出答案,忽聽水池那邊一陣喧嘩聲:“下水了!下水了!”

法喀簡短有力地給出了回答:“臣願儘全力而為!”然後剛要轉頭去問,便見梁九功麵帶急色地過來道:“果毅公,您家小公爺下水了!”

康熙立即吃了一驚,忙道:“還不快把他撈起來!”

康熙對肅鈺的印象還停留在剛出生時的孱弱不足。為了給法喀留住這根當時的“獨苗苗”,他還特地賜下壽安二字給這孩子做乳名。

後來肅鈺逐漸大了,法喀指導他開始學習騎射,也大有進益。離京時也快十歲了,個子不低,騎射優異過人,體型卻稱不上健壯,康熙記著他先天不足,又在心裡給他批了個“體弱”的批語。

這會聽聞他下了水,豈有不著急的?

再一轉頭,看到法喀這個親阿瑪在旁邊不緊不慢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家小子什麼情況你不知道?這冷天他下了水你還不著急,仔細你姐姐知道了抽你!”

“萬歲您且看。”法喀指著水裡刨騰得極快,很快超越了一眾勉強在水中支應的八旗子弟的小身影,“那小子自來了南邊,恨不得一年有十個月泡在水裡,如今,許多江邊長大的正經南地子弟都遊不過他呢。大夫也說泅水對身體極有益處,他現在的身子骨隻怕遠強過臣!”

他開了個不大好笑的玩笑,康熙瞪了他一眼,心裡又覺驚奇,忍不住近前去看,見肅鈺果然在水中遊得飛快,不多時已遊出一個來回,一時心情舒暢,拍拍法喀的肩,朗聲笑道:“看我八旗子弟,也有水中能人!”

他幾乎有些“吐氣揚眉”的意氣在其中了,聽說肅鈺隻練了三年泅水,就能到如此境界,他心裡的重石便落下兩顆,再看滿岸、滿池苦著臉看水的八旗子弟也不覺著鬨心眼煩了。

這都是我大清的可塑之才啊!

康熙心中想著,麵上露出一抹微笑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