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1 / 2)

整個春末夏初的兩個月,江南之地風浪滾滾就沒消停過,一波未平一波起,京中的康熙每日過得焦頭亂額。

而隨著一條條罪狀被公諸於世,康熙氣得恨不得將整個蘇州的官員通通砍了腦袋,在乾清宮中轉圈直罵他們“辦事不力”,又因遠在京師對南地局麵難免有“鞭長莫及”之痛,縱有飛馬往來文書,對輿情民心各事的處理也難免有所延遲而心中懣惱。

他多年養性修心,早已練得喜怒不形於色,然而他進步的同時他身邊的一眾人如後宮嬪妃、乾清宮宮人也都在進步,對他的情緒至少能揣摩出六七分,再結合時事,心中哪有不明白的?

一時後宮風平浪靜,甚至連春夏之日美景如畫的禦花園都變得人煙罕見,東西六宮處處緊閉門戶,恍惚之間,敏若還以為她的養老風格病毒終於在紫禁城廣泛傳播,帶領大家一起走向躺平鹹魚的和平之路了。

阿娜日對此評價道:“誰還不想過兩天消停日子呢?”

一語雙關。

不隻有喜歡消停日子的人喜歡安靜在家,還有希望自己的日子能夠消停的人開始自覺減少出行。

彆再撞上康熙的炮口,被轟得零碎,不隻自己,隻怕連著家中和兒女都要受牽連。

敏若垂眼擺弄著手中的香料,見她眉眼輕鬆懶散的模樣,阿娜日拄著下巴道:“不過如今最不受影響的就是你了,從前你也鮮少出門。……黛瀾近日好些了嗎?”

春夏交替,時節變換,正是最易犯肺疾的時候。

敏若點點頭,“好些了,瞧著犯得比去年輕些。——壓手,音太浮亂,靜心!”

敏若頭也不抬,坐在暖閣儘頭操琴的舒窈乖乖地苦著臉按照敏若的吩咐動作。

一支曲子,她已經坐在這彈了半日了。

阿娜日瞧著便覺手腕疼,不由道:“也不要對孩子太苛刻。”

敏若聞言抬起頭,扭頭看了舒窈一眼:“我苛刻嗎?……或者你去同你十一姐一起做文章吧。”

坐在另一邊書房裡,埋頭在重重書本當中的雅南聽到她的名字,抬頭向這邊看來。

舒窈頓時將頭搖得撥浪鼓似的,隻覺彈琴的手瞬間又有勁了,她振聲道:“娘娘不苛刻!娘娘最是溫柔慈愛,與‘苛刻’一字怎可能有半分關係?!”

然後又奮發圖強用力彈起琴來。

敏若聽著她的琴聲隻覺鬨耳朵,阿娜日也忍不住道:“何必強求啊……”

“天資如何,是她的事;能不能把她教出來,是我的事。”敏若徐徐吐了一口氣,心平氣和不急不緩,看起來甚至有點佛相。

阿娜日卻從她這一臉“平和慈悲”中看出一股狠勁。

是如果這支曲子舒窈如果彈得再無進益,可能就要挨收拾的狠勁。

阿娜日咂咂嘴,表示:“我年輕時候被家裡壓著學漢話時若就能碰見你,沒準咱們初見時我就已經滿腹文墨出口能吟了。”

想想被太皇太後逼著跟她學習時,阿娜日表現出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動輒躺炕上放挺的骨灰級學渣品質,敏若對阿娜日這句話存懷疑態度。

“說來……前朝出了那樣大的事,甘棠和雪霏的婚事怎麼辦?”阿娜日道。

雪霏去歲從敏若這裡結課,成功步入了她紫禁城生活的最後一個階段:承歡額娘膝下,於宮中備嫁。

康熙今年也透露出了他看好的十額駙人選,“河西四將”孫思克之子,一等男孫承運。

其祖為前明降將,父於平三藩、征準噶爾兩場大戰中都立有功績,地方任官員數載頗得民心,而其母係太宗女敖漢公主之女。

在一眾前朝降臣中,孫家雖不算頭一等,這些年熬死了三位藩王,見證了數家落寞,倒也算是底蘊、百姓間的聲名都不錯的人家。

降臣身份在前,後一點便顯得尤其珍貴,也全靠孫承運之父在地方為官時的積攢。

他父親數年前便逝去了,孫承運承一等男,但並未在朝中居有要職,不過他本人聽說頗通書畫。

無論怎樣,康熙的意思明確,雪霏的額娘袁貴人對這個女婿是滿意也得滿意、不滿意也要滿意。

雪霏本人對孫承運其人似乎並無什麼特彆的看法,滿漢聯姻有瑞初的例子在先,她的婚事並不算獨一份的特彆,雖有些政治因素摻雜在其中,但意義也不算十分重大。

她頗為隨意且光棍地表示:“管他是貓是狗是好是壞,嫁就嫁唄,成個婚我又不少塊肉,還能撈個公主府。”

康熙給她畫餅的時候說日後會授孫承運散秩大臣,她與孫承運大可以訪名山大川、尋訪名儒談詩論文,雪霏當時看起來驚喜而感動,回來對敏若嘀咕道:“尋訪名儒談經論史……怕不是讓我去做瓶壁花的。”

敏若笑著摸了把她的頭,不過雪霏對能出京自由活動這一點顯然頗為滿意,美滋滋地盤算著婚後都要往哪邊去,然後又在瑞初回宮時迫不及待地拉著瑞初到後頭偏殿裡嘀嘀咕咕。

敏若覺得,瑞初遲早要把她的姐妹們都變成兢兢業業小毛驢——不對,是奮鬥路上的戰友們。

不過阿娜日的擔心敏若覺著大可不必。

康熙本來似乎是打算五月裡正式給甘棠和雪霏冊封、賜婚,如今出了這樁事……沒準還能再提前點。

在如今的江南局勢下,弄樁喜事轉移注意平平民憤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尤其這種時候,雪霏婚事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標準的滿漢聯姻,必得著重宣揚一番,好歹體現一番清天子愛漢民之心。

江南豐天下足,又是文風盛行、文人聚集之地,江南之地對天下安穩至關重要,所以被他放在江南替他監視掌控江南民情官場的曹寅、李煦、孫文成三人都是康熙的心腹重臣。

如今心腹偷了家,哪怕李煦被捅出來的罪名並不足以讓康熙對李煦徹底失望並鄭重發落,但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江南民心不穩局勢動搖,隻怕他親手抄刀砍了李煦的心都有了。

不為李煦罔顧法紀、貪昧公銀欺壓百姓……隻為一個“行事不足端謹”。

江南每送回一封密折奏報,康熙想砍李煦之心就更重一分。

如今最要緊之事莫過於儘快平息民憤、安穩江南局勢,處理李煦隻是第一步,敏若覺著今年秋獮回來之後,康熙大約也閒不下來了。

江南之事對康熙而是最難隻在“繁瑣、平衡”四字,艱難的地方在於不能最快地把控局勢、隨時做出應對,但破局的方法康熙心中早已明晰。

處理李家、孫家——孫文成家中的熱鬨事可不比李煦家裡少。

曹家康熙本是不打算鬆手的,但隨著京中一本《斬貪鳴冤》也愈演愈烈,街頭巷尾人皆傳唱,而江南之地也逐漸翻出了曹家的熱鬨事,康熙便知道他不得不狠心做下決定了。

免官、抄家,論罪發落,或賜死或流放或落為平民,轟轟烈烈在江南煊赫一時的曹李兩家加上一個孫家終究沒能傳承下百年榮華。

這三人裡孫文成算是最倒黴的那個,他受曹寅栽培,效忠康熙,今年剛上任杭州織造,本來滿腔雄心壯誌準備大展拳腳讓孫家成為第一個曹家,轉頭便被李煦之事波及,進入了炮火圈。

他家也算累世詩書之家,祖上也曾闊過,近年局勢穩定之後投靠曹家,孫文成又早早入朝為官,近年受曹寅扶持栽培,引薦與康熙,又得受重任。

人人都知織造官是皇帝的心腹,孫文成也不是一步登天做到這個位置,從前在朝中他也算步步都走得很順,如此情形之下,族中有人得意忘形也是在所難免。

小辮子是一抓就來,但若單是他犯事,鬨出來絕對引不起如此大的民憤,還是順了李煦的東風了。

至於虧空公銀……隻能說康熙害人不淺。按理剛上任的杭州織造手不可能伸得那樣快,腳跟還沒站穩就往公銀裡伸手,可架不住康熙早示意明年要南巡,孫文成新官上任,正是急於拍康熙馬屁的時候,精神抖擻地走馬上任後便希望借準備接駕之事徹底站穩腳跟。

結果腳跟倒是穩了,隻是不是在江南穩的,是往寧古塔穩的。

康熙對李煦可謂失望至極,為了安撫民心,對李家下手也不輕。

對曹李孫三家的處理結果都是他自己做下的決定,李家是罪有應得,而孫家在他心中並無特殊地位,推出去平民憤也毫不手軟猶豫。

唯有曹家,有舊情分在,又未有人捅出曹寅有大罪過,康熙暗示去往江南的富保穩定局麵,他不希望接下來的風聲再往曹家發酵,然後乾脆地給了處理結果,免官抄家,填平公賬。

比起見了血又流了放的另外兩家,曹家倒也算是平穩度過了此劫。

不過瑞初當然沒有留給康熙再將曹寅的子侄推到江寧織造那個位置上的機會。

曹家從曹寅父輩開始就板上釘釘是要效忠康熙的,這些年康熙對江南局勢的掌控也幾乎都來自於曹寅。

既然要從江南起撬,瑞初就沒打算讓那個位置再坐上曹家人。

而且……最緊要的位置被內定給了曹家人,她還怎麼在朝中煽風點火啊?

“搞八?”敏若問。

瑞初點點頭,垂眸望著茶鐘裡的茶湯,指尖輕點炕幾,“多半是他。……不過也並不主要針對他。《斬貪鳴冤》趕得太是時機,皇父心中必定起疑,先將嫌疑推出去保全自身才是萬全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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