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前段日子聞此心中頗有些“吾家少年初長成”的欣慰感慨,就是不知道他昨天晚上看到去接法喀的肅鈺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了。
敏若眉目有些疏懶,漫不經心地想,見孩子們戰戰兢兢的,就叫他們也坐下,然後笑道:“哪能見麵就問你們功課?那你們隻怕這輩子都不會想念姑姑了。就是好久沒見到你們、有和你們坐下喝完茶安安靜靜說說話的機會了,咱們隨便聊聊天,趁著早上天氣還算涼快,不然等會熱起來了,我是不在這坐的。”
舒鈺咧嘴一笑,海藿娜搖搖頭,轉身吩咐人再取茶葉來,“若要細細地聊,喝這個寒涼了些,換普洱吧。”
這些年操心著法喀的身體,她已十分精通養生之道,本來倒是不至於如此小心,但對待敏若,她又忍不住操心得多些——實話說,她麵對敏若的時候,總是有一種在麵對姐姐+好友+婆婆的感覺。
敏若在小亭子裡坐了一早上,對肅鈺和舒鈺的性格心性也有了脫離於法喀和海藿娜描述的大致了解。
簡單來說,肅鈺沉穩,舒鈺跳脫,但二人又做什麼事都心裡有數的類型,隻是表現出來的性格不一樣而已。
肅鈺沉穩之下是銳意,舒鈺的跳脫之下也不乏野心。
但品性倒都十分端正,也都能耐得下心讀書習武——比他們阿瑪這麼大的時候強多了。
敏若瞧著他們,心中頗覺欣慰,看出她的滿意,海藿娜心中也歡喜滿足極了,笑盈盈地陪敏若說著話,並隨時細致地添茶。
轉眼日上中天,天氣轉熱。
敏若起身要離去,舒窈眼睛還戀戀不舍地流連在數支火銃之間門,敏若淡淡道:“再不走,明日專給你上器樂課。”
舒窈咬咬牙,想說也能行,但又知道在這邊再待下去便太出格了,極易引起事端與口舌議論,隻得退了一步,衝法喀與海藿娜微微欠身,禮貌周全地道:“今日叨擾了。”
法喀與海藿娜自然連道不敢,走的時候舒窈還一步回頭,眼睛就差黏在那些火銃上了。
“怎麼,握了一早上,可看出什麼所以然來了?”回去的馬車上,敏若隨口問道。
舒窈道:“果然是重器利器!幾把火銃便有如此活力,也不知真正的大炮又是何等的威武。……不過我總覺著那火銃應該還能做得更輕便些,……也應該更細密一些。雖然水師配備的火器已經是最新、最精密的了,可也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好。如此大的家夥,又極有力道,等閒的女子隻怕用起來並不容易,還易傷到手和手臂。”
她長歎一聲,惆悵地道:“可惜了,下次摸到它們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娘娘,您說我若要去學火器,皇父會同意嗎?”她目光憂鬱地望著馬車微微搖曳的車簾,敏若看她一眼,幽幽道:“若此刻躺下會周公,夢裡大抵是能的。”
“唉——我決定了!”舒窈忽然奮起,道:“我要嫁個部落裡有火銃的額駙!到時候我左手拿一支、右手拿一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她越說越興奮,敏若伸出兩個手指掐住她的後脖頸,淡聲道:“冷靜些。”
可你若真有天賦,我和你五姐卻不打算叫你再走那麼多彎路了。
想要研究製造火器,私下裡偷偷摸摸,哪有正大光明來得痛快……嗯,從舒窈的身份來說是這樣的沒錯。
“偷偷摸摸”本人摸了摸鼻尖,看了眼舒窈,意味深長地道:“可若眼前就有機會給你,你難道就不想試上一試嗎?”
舒窈的眼睛唰的一下亮起,敏若點點她的眉間門示意她冷靜下來,然後淡淡道:“但縱有機會,能不能把握住,也是要看你自己的。”
舒窈鄭重道:“若有機會在眼前,我必將拚儘全力。”
敏若從她眼中看到了執著,這讓敏若想起她方才看著那幾隻火銃的目光,眼神炙熱執著,好像能直直穿透那些火銃,又好像要把它們拆分了印進腦子裡。
但現實中,舒窈什麼都做不了,她對熱武器的所有了解都來自於敏若看似不經意間門暗度陳倉給她弄去的資料,她可能很熟悉圖紙上的結構,真正接觸到火銃的機會卻並不多,也沒有親眼看到火銃被製作出來的過程的機會。
是舒窈摸到火銃然後瞄準靶子那一瞬間門眼中的激動與狂熱打動了敏若。
敏若願意為舒窈賭一場,賭她是真喜歡、熱愛,賭她是真的有天分,賭她真的能夠抓住機會,扯著藤蔓爬到崖頂。
回去的路上,看著抿著唇,難得鄭重嚴肅的舒窈,敏若炸了眨眼。
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回到彆苑院子裡,敏若眼光微微一掃,蘭芳逼近門庭,蘭杜上前研墨,“幾封信?”
“四封。”敏若道:“一封要送去準噶爾給靜彤,一封給容慈、一封給恬雅、一封給蓁蓁。送去時要交代一切小心——蘭齊辦事我放心,但這幾封信更要千萬小心。”
敏若囑咐罷,才親自鋪紙落筆。
想要讓康熙一下鬆口叫舒窈去研究火器顯然是不可能的,如今隻能一步步來走,由淺入深。比如先讓舒窈有機會接觸火器——直接去看作坊肯定是不可能的,但逛一逛設計部門,看一看圖紙和成品還有操作空間門。
至於之後能走到哪一步,就全看舒窈自己了。
哪怕她繞一大圈算計一場,也隻能給舒窈提供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而已。
若舒窈沒能抓住這個機會,從此之後此事在明麵上便不可再提。
因為算計謀求來的機會,可一不可二,第一次計劃結束之後,此事就必須深埋於經事所有人的心底,再也不能見天日,舒窈也不能再提起相關之事,否則便顯得刻意。
敏若倒是可以讓舒窈以後悄摸地給她或者瑞初打工,嫁到蒙古也算天高皇帝遠,畢竟還有一個一手遮天的容慈和正在努力一手遮天的恬雅做掩護。
但如今求一個光明正大,不隻是為了舒窈求的。
如果舒窈能夠走出第一步,微光與蓁蓁無形之中麵對的僵局就被敲開了第一條裂縫。
賭這一場,也為了天下許多許多女子。
愈是落筆布局,敏若反而愈是沉著冷靜下來,筆下字跡清雋有力風骨分明,好像寫下的不是兜著大圈子算計皇帝一場、處處劍走偏鋒的計謀,而是清靜寧心的經文。
即便隻是讓舒窈看圖紙成品,對當下這個時代來說,也是十分出格的事情。想要達成目的,總要算一局大的。
這一局,還要正好與火器相關,才不會顯得可以。同時,要順理成章地襯托出舒窈讓她立一場足夠打動康熙的功,台上跟著唱戲打配合的必須是自己人。
放眼天下,還有比靜彤那邊更合適的組合隊伍嗎?
火器相關——羅刹國近兩年並不安靜,正試圖勾結小策淩敦多布壓倒靜彤圖謀大清,也暗地裡“幫助”小策淩敦多布不少,其中便有許多先進的火器;打配合的是自己人——可以說小策淩敦多布帳下如今就是個篩子,十個裡有五六個是聽靜彤的吩咐行事的,安排出一群明麵上歸屬小策淩敦多布、來為難大清,實則暗地放水的搭戲人並不難。
而挑撥小策淩敦多布一起來到大清,並顯擺火器,對靜彤來說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讓舒窈直接在比拚火器上勝過各種老手也不現實,演起來太假。
敏若指尖輕輕點著桌案,毫不留情地給舒窈規劃布置了接下來長達個月的兵法課程。
雖然要用來“破敵”的所謂奇計就是個幌子,但要在康熙那裡混過去,沒有點真材實料做支撐絕對是不行的。
在熱河的事無疑需要容慈和恬雅配合,除了她們個之外,送給蓁蓁的信件中敏若寫了彆的內容,直接看似乎與此事無關,但若計長遠,則又處處都有關聯。
書信寫罷,敏若才輕輕舒了口氣——她不常賭運氣,因為她自認並不是個好運的人,也從來不將事情的成敗寄托於所謂“運氣”。
但此次之事,她僅能做到這個地步,計謀能成而事未必成,究竟能不能達到最終目標,還是要看舒窈給不給力。
這好像也算是一種“賭運氣”的行為了。
不過無論舒窈能不能成,這一局算計都並不虧。
羅刹國覬覦大清之心不死,借此事正好再給康熙敲一聲警鐘,也能為靜彤爭取來後續康熙更強有力的支持以及“後方”安穩。
在心裡將一切又仔細推演了一遍,敏若方輕輕舒了口氣,將信紙塞入信封中。
成敗,且看秋日、且看舒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