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南應了一聲,輕聲道:“您好生歇息。”方起身退下。
她和舒窈年歲序齒最相仿,可性子和愛好卻是兩個極端。
敏若支著下巴看著雅南離去的背影,半晌搖頭,無奈道:“又是座小悶冰山。”
她這輩子好像就和冰山撞上了,身邊一座一座接踵而來。
蘭杜捧了消夏茶來,低聲道:“歇歇吧,再有幾日便到行宮了。”
敏若懶洋洋地吐了口氣,“可快到吧,顛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要不是為了見靜彤一麵,她這會應該正在京裡莊子上美美地避暑啊。
明年,明年哪怕有靜彤,她也絕對不動彈了,就要在京中穩穩地躺上一年。
今年對康熙而言,準噶爾是客從遠方來而不善,靜彤仍是四平八穩沉靜從容的模樣,她這些年養性功夫見長,已練得喜行不怒於色,與她相反的,則是一旁洋洋得意的小策淩敦多布。
康熙是同次見到這位已經通過靜彤“隔空交手”多次的對手,淡淡瞥一眼,心中如何想的自然不為外人知曉。
靜彤帶了卓琅來,小策淩敦多布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也將自己兒子帶來了——敏若都不知該怎麼形容他這個行為。
不知者無畏?
還是這個明麵上被他百般看重的內定繼承人其實就是個靶子?不然康熙和靜彤但凡有歹心,隻怕今年這圍場就是他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
準噶爾境內再被靜彤一控製,他這一脈就連野草都吹不起來了,都得被拔乾淨。
小策淩敦多布可謂是來勢洶洶,他兒子一張口,目標直指弘恪。好在弘恪雖自幼被康熙與錦妃驕縱,在他的教育問題上康熙可是半點沒手軟,秉持著一貫的雞娃政策,甚至要求隱隱趕得上對當年的太子,如此長大的弘恪在同齡人中也是頭一流的優秀,在文學儀態上都不輸陣。
唯有騎射,他到底年幼小策淩敦多布的兒子兩歲,因而略力弱,再加上練習條件的緣故,略顯落了下乘。
眼見小策淩敦多布一掃方才兒子連連輸陣的陰沉,眼角眉梢都掛上了得意,康熙眉頭略沉,靜彤已淡淡道:“必勒格的騎射倒是有些長進,若去歲有如此的水平,倒也未必會在比試中輸給卓琅。”
她言方罷,身後隨從與下席隨她來的賬內屬臣頓時都仰起頭,一副傲然模樣,卓琅仍平靜端坐在額娘身邊,小策淩敦多布手掌握拳,半晌冷哼一聲,“你們女人就是隻會那些彎彎繞繞的法子,有本事叫她此刻再與我兒比試一番?單弓匹馬,不許用計謀,我兒定不輸她!”
康熙高坐首席,麵不改色地聽著靜彤與小策淩敦多布交鋒,聽到小策淩敦多布所言,終於看了一眼坐在靜彤身邊的卓琅,見她麵色平靜,沉穩有度,心中才對這個外孫女有了最初的評價。
倒是臨危不亂。
不過想到這些年靜彤在準噶爾的艱難,卓琅自幼跟隨在她身邊,想來也是見過些風浪的。
在大清境內,小策淩敦多布尚且敢如此與靜彤直接言語衝撞挑釁,在準噶爾部,又不知是何等的囂張。
正在心中腹誹那平時比老虎還不好惹的娘們今天怎麼突然脾氣這麼好的小策淩敦多布:“???”
“額娘。”眼見小策淩敦多布愈發蹬鼻子上臉,卓琅終於起身,衝靜彤微微低聲,“女兒請與右帳小可汗必勒格一試。”
靜彤轉頭看向康熙,康熙態度溫和地道:“小孩子間比試比試,且去吧,注意安全。”
態度是他大多數孫輩見了都要流淚的溫和。
卓琅姿態從容,行禮應是,然後走到靶場中,衝必勒格也微微一點頭。
此刻二人同站一處,便高下立分。隻見必勒格見卓琅上前,竟忍不住微微後退半步——雖隻是半步,小策淩敦多布的臉色卻立刻黑了起來。
小策淩敦多布一脈與靜彤一脈多年明爭暗鬥,二人的晚輩自然也不可能相處和氣。
必勒格早年連續三四年堅持挑釁卓琅,他還稍大卓琅兩歲,和還是個小蘿卜的卓琅摔過跤,卓琅稍大些二人賽過馬,一開始自然是卓琅輸得多,但卓琅逐漸長大,女孩抽條早,她對自己又狠,訓練起來下大力氣,逐漸便有了平手。
再到後來,卓琅會用腦袋了,能想出各種各樣的小計謀,必勒格逐漸輸多贏少。
靜彤口中去歲的比試,就是他連續輸了數場之後心中不平,百般挑釁要與卓琅徹底一分高下。
然後被卓琅結結實實地按著揍了一頓。
後來陸續幾次試圖挑釁、算計卓琅,他都反而先吃了虧,逐漸便對卓琅生出畏懼之心來。
——收拾的次數太多、結果太慘,他就是個小強也站不住了。
那會見弘恪滿蒙漢三族語言通暢流利侃侃而談,他的心理陰影險些就要翻出來了,比拚騎射贏了,心裡剛有點得意,沒等他張揚起來,卓琅下場了。
看著卓琅拎著弓箭,眼神在他腿上一滑,必勒格直覺腿疼,險些雙膝一軟坐在地上——試圖挑釁然後被小姑娘拿拳頭險些把腿敲斷,一個月沒敢上馬的滋味屬實是不大好受。
卓琅拎起弓箭翻身上馬,動作乾脆利落,康熙立刻看出門道來,不禁對靜彤道:“卓琅的騎射確實不錯。”
“她打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再大些,隻怕還要勝過女兒呢。”靜彤輕笑著,又低聲安慰了垂頭喪腦的弘恪兩句。
必勒格自幼在草原馬背上長大,又比弘恪年長兩歲,體力、身量都勝過弘恪,弘恪自幼長在紫禁城,再勤於弓馬,也不可能有必勒格練習得勤,長在宮中,便是再勤奮,有康熙與錦妃寵溺,弘恪對自己也不可能有卓琅對自己的那份狠勁。
以靜彤的眼光來看,弘恪今日的表現在他的年紀已算是十分不錯的了。
而且輸了也沒氣急敗壞,雖然有些氣餒,行為卻也稱得上大氣,比他那個狗東西爹可謂強多了。
但有“一母同胞”的姊姊珠玉在前……靜彤眼神在跟隨她和小策淩敦多布前來大清的兩邊帳下數名屬臣身上不著痕跡地劃過,眸色平靜又似幽深不見底。
而後卓琅果勝,康熙開懷大笑,連讚她“有郭羅瑪法少年時的風範”,又直接解下身上的佩玉賞她。
敏若瞥了一眼,知道這塊玉沒什麼重要意義,隻是近日地方新進的美玉,康熙瞧著喜歡戴在身上的,衝卓琅微微點頭,示意可以收下。
若有什麼重要意義,倒是不怕彆的,隻是難免會給卓琅引來一點麻煩。
卓琅羽翼未豐,如今還是低調行事為好,一塊康熙隨身的佩玉已經足夠了,若再有什麼重大寓意,隻怕反而會引來這段日子在圍場裡的麻煩。
畢竟如今大清朝堂內也不安靜。
太子、大阿哥兩方以及去年吃了個啞巴虧的八阿哥都隱隱有對靜彤示好拉攏的意思,靜彤態度平淡,叫人分辨不出她心裡的想法。康熙對此倒是滿意,有些人可未必。
何況如今還有一個弘恪,弘恪是要常在宮裡的,若有人從弘恪身上生事,縱然有靜彤的心腹看著,生起亂來還是不好控製。
敏若微微垂眸,低頭前隨意瞥了一眼離得很遠的小策淩敦多布,見他麵色沉得能嚇哭小孩,就知道正戲隻怕要來了。
她看了眼舒窈——這一局的第一步能不能成,就看舒窈在風雨襲來時能不能立住了。
而後舒窈果不負她所望。
或者說在唱對台戲的都是自家的二五仔的前提下,舒窈若是還沒能成功唱完“奇謀巧記破局”的這一台戲,那敏若折騰這一場實在很沒有必要。
眼見舒窈大挫小策淩敦多布氣勢,康熙朗笑兩聲,眼神意味不明地掃了眼那些精良到一看就不是準噶爾部能自行產出的火器,笑著道:“策淩敦多布可汗見諒,朕這小女兒最年幼,行事一貫鬼馬精靈的,她一貫也是對這些火器感興趣,又占了熟悉趁手的便宜。策淩敦多布可汗所帶來的火器還都是極好的,來人,請策淩敦多布可汗也看看咱們的火器。”
言罷,又招手叫舒窈上前,問她想要什麼賞賜。
此言一出,堂上眾人便都知道康熙的意思——這是連點麵子都不打算給策淩敦多布留了。此刻要賞十二公主,就說明十二公主今日打了小策淩敦多布臉的行為是正確的。
那誰是錯的?
太子看了小策淩敦多布一眼,目露厭惡之色。
他到底是康熙培養多年的繼承人,今日一看到小策淩敦多布帶來的那些火器,就知道小策淩敦多布的意思,也知道其中必有羅刹國的影子。
可恨可惡之人,太子隻嫌舒窈打他臉打得不夠響!
那邊舒窈小心地提出想要參觀一下研究製造火器的部門,康熙雖覺此非女子應為之事,但今日之事正是與火器相關,到也不顯得太逾矩,他得了好處,點頭點得也算痛快。
敏若飲了一杯酒,不著痕跡地衝天邊紅日遙遙一敬——首戰,告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