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示意蘭杜去送,她們這邊旁若無人地安排,太子妃坐著也尷尬,見敏若一言不發地拄著憑幾按眉心,神情冷淡,太子妃咬咬牙,還是也起身告退了。
永壽宮態度如此明顯,若再堅持歪纏下去,那就不是結親,是結仇了,也是將瓜爾佳氏這一支的臉麵往地上踩。
她可以為了太子的大業不顧惜自己的臉麵,卻不能不顧惜家族的臉麵與妹妹們的未來。
太子妃也去了,暖閣終於清靜下來,敏若舒了口氣,按了按太陽穴,然後慢悠悠起身往書房去。
迎夏送完太子妃回來,眼中帶著些憂色。
一貫好脾氣的迎春這會也有些惱了,氣急道:“東宮如此行事,是欺咱們鈕祜祿家好脾氣嗎?”
“看多了人就知道,太子妃行事已算是客氣的了。真不要臉麵的大有人在,更臟的手段你們也不是沒聽說過。”敏若往香爐裡添了一顆香餌,隔著炭火,慢慢地有幾分清雅香氣流出,敏若眉目微舒,神態輕鬆地隨口道。
迎夏皺著眉,憂心忡忡地道:“此番事後,咱們可算是與東宮結下仇怨了……”
“太子但凡還有幾分理智,就該知道以他如今內憂外患搖搖欲墜的形勢地位,決不可輕易得罪針對任何一方勢力,儘快穩固地位,想辦法抓住更多籌碼。聖心已然無法挽回,此刻唯有魚死網破才是最乾脆的破局之法。他若真能做到那一步,還做成了,我也敬他的魄力,咱們栽得不冤。”
但可惜,法喀將歸,富保人在京營,太子沒有這個機會了。
敏若淡淡道,迎春迎夏登時都露出驚恐之色,蘭芳方才已狀似隨意地晃悠了一圈,見狀道:“放心吧,外麵無人。”
迎夏方長鬆了口氣,那口氣鬆了她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忙扶住窗邊,低聲道:“娘娘,這話可不能再在宮裡說……若傳出去,阿哥、公主、鈕祜祿滿門都沒有好結果啊!”
敏若看她一眼,有些無奈地抬手指指自己,“迎夏,你看我。”
迎夏露出疑惑的目光,敏若揚揚眉:“我像是傻的模樣嗎?”
迎夏一時失笑,不禁搖頭,道:“主子啊,您可記得您是做了兩回瑪嬤的人了?”
“我就算做太瑪嬤了,也還是我。”敏若道,正說著話,冬葵過來通傳:“主子,十二公主來了。”
敏若輕哼一聲,道:“早不來,人被我應付走了她來,我要她何用?”
蘭杜不禁莞爾,低聲道:“十二公主也不知咱們永壽宮今日會有這番熱鬨啊。”
不然以舒窈那個好熱鬨的勁,隻怕早早就殺來了。
說話間,敏若命人帶舒窈進來,舒窈約莫是路上碰到人了,進來就奇道:“我瞧方向,太子妃應該是從這邊出來的,怎麼笑得那樣僵?身後還跟著個小姑娘,倒是生得和她怪像的,臉上一點血色沒有。”
敏若睨她一眼,無甚好氣地道:“你來晚了。若再早兩刻鐘來,正能趕上一場熱鬨呢!”
“我不是想著您這早上有客,我又不認識,乾脆不來湊熱鬨了——”舒窈說著,話音猛地一頓,不敢置信地道:“太子妃也是為了那件事來的?”
敏若道:“我看如今,肅鈺真是成了香餑餑了。”
“我的老天爺。”舒窈不禁道:“她可沒提前和您打過招呼啊……這是要打您一個措手不及?”
敏若睨著她,“你就不怕我吃了虧?”
舒窈好笑道:“太子妃能叫您吃虧?她被您打得落花流水還差不多。……太子一貫行事得體、進退有度,怎麼這回這樣莽撞?她難道不知道您不吃軟,更不吃硬?”
敏若冷笑,“她怕是盼著我崩牙把人給崩傻了,糊裡糊塗就讓這門婚事定下。”
就是在敏若身邊長大的,敏若厭煩被人算計,舒窈在這方麵也像極了敏若,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厭惡之色,“打得好響的算盤。”
“不說這個了。”敏若問她道:“你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說起自己的事,舒窈可得意了,揚起下巴道:“諸事齊備了!您就等著吧,月底保準給您一個大驚喜!”
“你這驚喜,能驚到你皇父就足夠了。”至於她……如果舒窈忽然徒手把飛機造出來,她或許會有些驚;要是能弄出個時空穿梭儀來,從那一刻開始舒窈就是她親祖宗。
可惜舒窈是個半野路子出家的軍工類人才,又受時代科技發展限製,這輩子是沒有當她祖宗的機會了。
舒窈美滋滋地道:“保準驚到!論火力、論使用方便,新式炮都甩出這個神威、那個威猛十萬八千裡去!等後頭再研究研究,精進調整,製造成本還能再往下壓!”
看她得意極了的小模樣,敏若早晨那點不快悄無聲息地就散去了,眼中露出幾分笑,道:“那我可等著你的新式炮了。”
“這第一炮,就讓我來打響吧。”舒窈將背挺得更直,神情堅毅,道:“日後幾十年中,大清的驚濤駭浪,至少要有我這一筆。”
敏若由衷溫聲道:“願你們皆能如願。”
舒窈笑吟吟地看向她:“那不也是您的願景嗎?”
她提起壺替敏若添茶,輕聲道:“願咱們皆能如願。”
敏若便笑著點頭。
按理說,拒絕到如此地步,東宮若還顧及著臉麵,就不該繼續糾結於結親了。
若帶著些傲氣,因敏若的拒絕而不快,那怎麼也要找回些場子去;若不欲與敏若結仇,少不得應該好聲好氣地來轉圜一下關係。
然而東宮這兩條路都沒選,沒過兩日,瓜爾佳氏夫人竟然又帶著令月入宮了,倒也備了禮物,說是謝敏若的恩賞,令月回去之後親自準備,想要獻給敏若。
是一份做得頗精致的針線。
若說是為了那日的冒犯賠罪,是絕對不夠的。這份針線更像是為了體現親近,敏若還知道,在體現親近的同時,送上這份針線還有加深人設的左右。
加深令月仰慕敏若的人設。
笑話,她在宮裡立人設二十幾年,這世上還有人比她更了解立人設嗎?
比立人設,在她麵前,一個個的都是妹妹。
瓜爾佳氏如此堅持,也代表著東宮與鈕祜祿家結親、拉攏法喀的決心。
決心如此,可知太子恐怕也深知東宮這艘船此刻風雨飄搖,所以急於拉一條重量級的大船來,為東宮保駕護航,也要增添東宮在朝中的重量,穩定軍心。
這種時刻,法喀對太子來說,遠比敏若想象得重要。
分析局勢時,敏若正坐在後殿的暖閣中。
殿外院裡的葡萄架前些時日已有了一輪豐收,天氣愈冷,葡萄葉也開始發黃枯萎,庭花儘收,菊花和桂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卻還沒到,因而此刻這小院頗顯清寂。
幸而菜圃裡還有些大白菜沒收,晾著的葡萄乾也就在庭院中曬著,還顯得有些煙火氣。
敏若眷戀著這份煙火氣,從後殿的窗望出去,便覺著心中平靜。
“要起風了,”靜了半晌,敏若忽然歎道。
蘭杜輕聲道:“東宮如此形勢,咱們如何破局?”
“借力打力。”敏若指尖輕輕點著炕桌。
誰最容不得太子拉攏法喀,此刻就能借到誰的力。
好在東宮這事情還不算做得十分難看,康熙出麵也不會讓事情變得更難看。
就借康熙的力,結束這一局吧。
大家都結束得體麵些,彆讓事情發展到更難看的地步。
她懶,不想理亂攤子。
往身後的憑幾上靠了靠,敏若拉拉身上的披肩,有些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此刻的她沒能想到,肅鈺的婚事是逃過了初一沒逃過十五——總歸有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