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父給你找了一門親事,暗中宣旨並未張揚,但那一天大約也不遠了。”敏若淡定道:“更巧的是,他選的人是我娘家侄子,那年在粵地你曾見過的,我弟弟家老大。”
聽到是法喀家的老大,舒窈頓了一下,問:“那位肅鈺公子?”
敏若含笑點頭:“不然難道法喀還有第二個大兒子嗎?”
“禍、禍水啊……”舒窈喃喃念道:“太子妃嫂嫂還不把我生吞活剝了?”
敏若白她一眼,道:“你當太子妃真是看上肅鈺了?東宮看上的是果毅公府!你皇父斷然容不得這一點,不然太子妃為何忽然就消停了,因為我沒給她好臉色嗎?”
對政治問題實在不太敏感的舒窈無辜地眨眨眼,敏若用力按住想拍她小腦袋瓜的手——不行,拍不得,事關對外軍備,這腦袋瓜子拍傻了她得哭。
舒窈並不知道自己憑借聰明一半的腦袋瓜成功逃過一劫,又嘟囔道:“可若成婚,皇父還能放我走不成?若叫他回京任職,我聽聞他是水師中遠近聞名的少年勇將,回京豈不是耽擱了他?”
“你把你皇父想得太貼心了。”敏若半闔著眼——和康熙“談心”之後,她徹底摸清了康熙的想法,也因此徹底無語了。
舒窈遲疑一下,疑惑地眨眨眼,不過聽到婚後她與肅鈺保持一南一北的現狀不變,無論康熙是出於何種目的,她都不禁輕輕鬆了口氣。
敏若揚眉道:“就半點不盼著夫妻相守和睦一番?”
“您盼嗎?”舒窈眨眼輕笑,左右四下無人,敏若乾脆搖頭。
舒窈便又笑了,然後輕聲道:“不是誰都有大姐、二姐和五姐那樣一嫁就是一心人的本事,婚後事事順心的運氣。就是三位姐姐,對婚姻也多有經營,可恕我無能,沒有大姐和五姐處處兼顧的能耐,我的精力隻夠我撲在繪圖研究上,再勻不出一點來經營婚姻。
皇父能選中品行方正、有才乾亦沉穩妥帖,是個可靠之人的肅鈺公子,我已算是走了大運了,又豈敢求順心如意從此比翼雙飛?隻是如此,對肅鈺公子似乎多有虧欠,也請娘娘替我轉達,婚後肅鈺公子若是覓得良人……我願意成全,隻是皇室暫無公主和離的先例,恐要等一等,暫且委屈他與心上人。”
這額駙哪都沒問題,就是搶手了點,也不知過段日子若是在京裡碰上哪家的千金,耳根子會不會被念叨得發酸。
至於後半部分話……總有一天,她的人生她做主。
皇父又如何?將來的皇兄又如何?
舒窈先是有些訕訕地揉了揉耳朵,然後目中逐漸有幾分堅毅之色留出,略帶諷意。
敏若聽明白了:這家夥對額駙的要求是真不高。
省事省心就行。
舒窈又低聲道:“不過說到底,這門婚事對果毅公府並不公平,果毅公怎麼答應下來了?”
這年頭大勢如此,誰家娶婦,媳婦不是跟著夫婿走的?
皇父有留她在京的打算,就必然會告知果毅公,怎麼果毅公還會答應這門婚事?
果毅公看起來一身正氣,也不像是賣兒子求榮的人啊——而且她也不覺得尚她這位公主會為果毅公府增添多少榮光,要論厲害,大姐轉頭休了大姐夫二嫁果毅公府,那才厲害呢。
敏若撇撇嘴,道:“你皇父那不叫賜婚,叫逼婚。”
舒窈想了一會,“嗯……我大概懂了。”
康熙逼婚的場景倒並非不能想象。畢竟一個強勢的、大權在握的帝王,有什麼事是他不能做的?
舒窈咂舌一會,由衷地道:“出來混,都不容易啊。”
可能是最近在外麵混多了的原因,敏若覺得在她手裡活潑灑脫但不失優雅得體的小姑娘最近忽然變得……挺社會的。
敏若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舒窈,舒窈被盯了一會,隻覺背後發涼,於是非常自覺地挺直腰背,將坐姿調整得端正得體。
敏若方收回目光,道:“我老了也就罷了,你現在便形體隨意,又日日伏案書寫,仔細老了腰頸都不好。”
舒窈隻管點頭稱是,敏若看出她心裡多少有些連累了鈕祜祿家的不好意思,想了想,道:“如今時局形勢如此,我知你心中歉疚與肅鈺成婚,但這又何嘗不是你們的緣分……你可知肅鈺他額娘為了他就是不開竅、不想成婚的事有多頭疼?
這天下男女,不僅可以有夫妻愛人情分,也可以為親、為友。他如今並無心上人,便不是你壞了他的姻緣,你們男婚女嫁堂堂正正,又談何愧對歉疚?日後相敬如賓也好,共同走過一段路後各生歡喜也好,作為長輩,我隻由衷期盼祝願你們能同心同德,至少在同行的那一段路上相互扶持、彼此照顧。”
如今這時候,容慈、靜彤、瑞初……她們每一個人都咬著牙頂著巨大壓力往前走,此刻大談男女之愛、女子一生婚姻應如何如何,似乎略有些狹隘淺薄。
敏若所能期盼的,便也隻有,她們遇到的都是同路人,而不會發展到有朝一日夫妻兵戈相對的地步。
舒窈在這一點上,無疑是幸運的那個。
敏若說這話時聲音很輕,娓娓道來,卻有著不容人忽視的重量。
這似乎是獨屬於敏若的本領,容慈學到七分,瑞初學到了一點,卻又不完全像,帶著獨屬於她的那種清冷和不容人拒絕。
舒窈安靜受教,聽出敏若的殷殷關切,待敏若說完,方輕手輕腳地替敏若添茶,然後低聲道:“娘娘您放心。我也不是孩子了,自然知道活著要讓自己過得舒心。”
敏若拍拍她的手,沒再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
孩子們都大了,都是能獨當一麵的人了,心裡總歸是有數的。
她說得再多,不如她們自己在生活中參悟到。她仗著長輩的資曆經驗硬是灌輸進去的那些東西,也不知她們能吸收幾分。
所以還是言罷即止,勿要多費口舌。
康熙暗中宣旨,並非因為這樁婚事見不得光,而是打算將賜婚的詔書與給舒窈加封授職的詔書一同頒發——詔書既頒,舒窈就是半個鈕祜祿家的人了。
朝中文武官員若以其女子之身、攻訐其教養,康熙大可將愛新覺羅家也就是他本人的壓力正大光明地分出一半到法喀哪裡。
什麼,我家閨女不守婦德?她夫家都沒意見你在這跳什麼腳?
沒錯,正式授職。
雖然官秩品階與舒窈本身的公主位可謂是天差地彆,不過區區工坊主事——彆的火器工坊主事之人大多在朝中另有職位,兼領工坊,康熙也懶得再造一個官位出來。
到舒窈這裡,既然要推她那個半正規的火器工坊入朝,以方便後續推廣新式火器、返修維護便利,康熙少不得要給舒窈一個正經說法,光是以公主之身領事還是不夠方便。
於是輕飄飄給出一個小官位,但也隻是名頭好聽罷了,祿米、袍服一概沒有,比起授職,倒更像是給了舒窈一個特殊些的封號。
但即便如此,也足夠朝野內外炸鍋了。
康熙同期宣布公主的婚訊,給舒窈拉了個婆家,其實就是為了分擔自己這邊的火力,並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地麵對引經據典恨不得噴唾沫的文官們。
不得不說,雖然法喀平時看起來雖然威嚴正經,卻沒什麼架子,十分和氣親民,但——大家都是隨駕去過圍場的,也是見識過南苑大閱的。
雖然他們自認讀聖賢書,持身端正自有君子之風護身,但能一人打老虎、刀擊巨石的猛人,他們口中不屑一顧,行為上還是要稍微遠一遠的——尤其這位還不是單純的草莽猛人,人家勳貴出身名門之後,當了一輩子皇帝小舅子,大清朝堂頂級關係戶。
再有曾隨駕親征過,或者戰場一遊過的,對這位戰功彪炳的果毅公就更是恨不得敬而遠之了——畢竟不是誰都能一刀劈掉敵首,濺了一臉血而麵不改色。
勇莽之夫,他們這種文化人還是要稍微遠離的,精神鄙視就好,當麵還是彆得罪本身有本事的關係戶。
康熙拿捏準了那群“文人”的心理才這樣安排,果不其然,喊法喀趁那群人正在時來禦前晃悠了兩圈,偏談孩子的婚事,偶爾還問問法喀對舒窈的看法。
去年粵地配備了一批改良過的連珠火銃,法喀便已愛不釋手,如今回了京,法喀看那新火炮時更是眼睛都要冒光了,還能有什麼看法?
現在在他心裡,天下的小姑娘,自家閨女第一、外甥女第二,舒窈肯定排第三!
想從他嘴裡聽到一句對舒窈的不滿?
那某些人不如做夢比較快。
於是在法喀力挺舒窈,康熙似笑非笑擺明立場為法喀撐腰的情況下,乾清宮的喧鬨很快過去,康熙的耳邊又安靜下來。
而後宮則不然。
月前肅鈺的婚事弄得那樣熱鬨,永壽宮難得的“門庭若市”(和從前相比),宮裡愛不愛看熱鬨的多少都留著心,想看看果毅公府這一代的小公爺最終“花”落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