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另一位男主人(1 / 2)

溫拾誠實又篤定的話,叫溫廣原恍若站在坑底,被人兜頭砸了一身石頭,痛,從心底到骨頭再到皮肉。

心痛頭一次這般具象化在他身上體現,這感覺不亞於兩年前割麥子時被快而銳利的鐮刀削去一塊大腿上的肉。

但那時,他還能笑著眼疾手快摁住崩血的傷口,和關切的人講沒事,不痛,這點小傷,早晚會長好的。

其實那時很痛,叫他額頭青筋都繃起來了,不過那血肉模糊傷時隔兩年早就長出新的肉芽,一切都如過眼雲煙。

可眼下,溫廣原注視溫拾的眼睛逐漸泛了紅,他有種直覺,今天留下的這道傷,好像沒辦法愈合了。

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

都沒辦法治愈。

溫廣原一直都覺得溫拾是個脾氣好有禮貌軟和至極的人,也是個膽子小常羞赧,連被說媒都會臉紅低頭,不知如何應對,明明在村子裡,也是能當孩兒他爹的年紀了。

當時溫拾用“沒想過和男人在一起”,“不會生孩子”這兩個理由躲了媒婆,但其實,溫廣原對這兩個理由並沒有怎樣意外,因為他在遇見溫拾前,也沒想過和男人在一起。

他先前從溫家村的姑娘相到了隔壁村的姑娘,沒有看上眼的,也因為他長得威猛卻十足不中用,總被媒婆委婉地退親。

這消息漸漸也傳的遠近聞名,村長在家長籲短歎了好一陣,走出門都覺得麵上無光。

當事人溫廣原聽到外麵那些說法兒,他的確不懂被窩裡那點事,沒起過心思,也沒了解過,被人說是隻下不來蛋的軟公雞也不惱,因為這事他更不在意。

他家裡還有個弟弟,父母有新的指望,或許是生怕這個小兒子,也生出和溫廣原一樣的毛病,弟弟的衣食花用,都比他小時候好的多。

溫廣原那時想,大不了,他就一輩子守著山守著地,老老實實耕種,白日裡將渾身的力氣都化作汗珠子落進田裡,晚上壓根沒工夫思索這些糟心事。

直到他見到溫拾。

溫拾回村子其實很早,去年的八月份就拎著包裹住了回來,他是高中生,在溫家村也是頂有文化的高材生,聽說先前一直住在鎮上,還是鎮裡人,見聞更多,於是村裡的小年輕都想找他侃大山。

但是剛到溫家村的溫拾大門不出,一門不邁,彆說到村口大榕樹下聊天了,就是院門

都沒見他怎麼出過,整日就在溫成頭家的廂房裡悶著搗鼓,不知道做些什麼。

有時候溫廣原半夜裡撈完河裡下網抓的肉鑽子拎著水桶回家時,路過那家小院,能看到偏房仍亮的燈火。

這麼晚還不睡。

溫廣原當時也覺得他好奇怪,和傳言中差不多,他們並未發生什麼交集。

這樣的轉變直到第一場冬雪消融。

溫廣原聽村長說溫拾病了,燒的很厲害,幾日都爬不起來,溫成頭想找人上山砍幾棵樹,拚一副棺材板,叫溫廣原他們去給幫忙。

樹砍好了交給村頭木匠。

奇怪的事發生了,溫拾的病好了。

但這次活下來的溫拾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溫廣原有幾次晌午從地裡回家路過那邊,看到溫拾裹著襖,小老頭似的蜷縮著坐在偏房的門檻上,探出頭去曬太陽,腦袋一歪一歪就那麼靠著門框睡著了,猛一靠空,又驚醒了。

隻見溫拾睡眼惺忪的皺皺臉,扶著牆慢吞吞返回了屋子裡,背影像隻剛從洞裡睡完囫圇覺的兔子。

溫廣原站在院牆外笑出了聲,等回到家,他娘念叨“今天怎麼這麼晚,灶上的飯都快涼了”,溫廣原才意識到他在那裡站了多久,久到他可以割完半畝地的小麥了。

打那之後,溫廣原常站到溫成頭那院牆外,久而久之他發現溫拾不愛動彈,常就是找個地方一坐,捧著書本,讀來讀去,抓著根筆,寫來寫去。

溫成頭在外打牌常埋怨這帶把的侄子還不如大姑娘手腳伶俐,病歪歪的,不中用的很,家裡多了個男丁,也沒幫他分擔些田間農活。

可拎慣鏟子鐮刀,是地裡一把好手的溫廣原卻覺得,會識字會算數的溫拾,比他們這些隻有蠻力的莊稼漢伶俐多,也可愛多了。

這是溫廣原夢的開始。

他懂了一些從前沒察覺的事。

可他不敢開口,因為溫拾是個男人,他也是,這樣的事,村子裡壓根沒聽說過,甚至十裡八鄉都少之又少。

就在溫廣原再也不敢在溫拾家的院牆外停留時,溫浪回來了,他懷了胎,男人懷孕這事,縣誌上記載過,還是好事一樁,有迷信的鄉親還覺得溫浪是福星轉世。

有心思靈巧的人,還把主意打到了溫拾身上,既然弟弟可以生

,那哥哥說不準也可以,更何況,溫拾這個哥哥長得可比溫浪更顯得嫩和鮮靈。

而溫廣原向家裡說出自己的真實企圖,是因為聽說隔壁村無子的男鰥夫,準備差媒婆上溫成頭他家,去和溫拾說親。

這話嚇得溫廣原苗都沒插完就往家裡跑,向父母說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喜歡溫拾,且因為溫拾,成為一個正常的男人。

家裡為他這事不要太歡喜。

而怕一開始就直接請媒婆來實在太過唐突,溫廣原開始殷勤地往溫成頭的小院跑,用他娘的名義,用他爹的名義,用他其實是來看溫浪的名義,送土雞蛋,幫忙挑水砍柴,在院子裡多留一會,心安理得看著溫拾坐在門檻前喜滋滋吃水煮蛋。

怎麼會有人,吃個水煮蛋都這麼開心,這麼好看?

溫廣原同溫拾說媒,圖的不是傳聞中那所謂的溫拾也能生娃,他圖的是溫拾這個人,這個讓他相中,做夢都想共度一生的人。

隻是有些話,當時沒來得及開口,現在,更沒有了說出口的資格和底氣。

溫廣原是個怯懦的人啊,他比溫拾更加怯懦,因為溫拾都敢於承認自己的喜歡,他卻連說出口都困難。

他們或許,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明明是他先來的,如果愛情真的可以講究一個先來後到,就好了。

溫廣原眼眶濕潤,忙低頭揩了一把淚,不想讓溫拾,看到自己怯懦之外的脆弱。

“牛柱哥,你怎麼了?”溫拾捕捉到溫牛柱眼底的晶瑩,一個一八幾的肌肉漢子突然哭起來,真有點嚇人。

“沒事,哥就是,替你高興。”溫廣原鼻子眼睛齊酸,還是保留了最後的體麵,不想再讓自己的事情,給溫拾添堵,“真好,你和他看起來,挺般配的。”

溫拾穿的跟少爺似的洋氣十足,哪裡像是溫家村出來的土鴨子,和那宋庭玉站在一起,比和自己站在一起相配。

“溫拾,哥這人沒什麼本事,這輩子也就留在溫家村了,不過你記得,你要是有什麼事,隨時聯係我,哥肯定來幫你。”溫廣原道:“今天我也算沒白來,祝你新婚快樂。”

“謝謝。”溫拾遲疑,他能感覺到溫牛柱不像他話語裡表現出來的那麼開心,可他不知道為什麼,隻能也跟著沉下心,眉頭籠起,“牛柱哥,進去坐一會吧,我們彆在

這裡站著說了。”

“不了,我還有事,看見你過的好我就放心了,先走了,你彆送了!”溫廣原聳聳肩,不合身的西服限製了他的動作,廉價麵料上的折痕和灰塵印記更顯落魄。

沒等溫拾再次挽留,他趕緊舉步逃走了。

直至如行屍走肉一般到了酒店外麵,找見了柳泉那輛破舊的老爺車,溫廣原才停下來,站在汽車後麵,低著頭凝視自己布滿塵土的皮鞋,視野從清晰變模糊。

一滴淚落下,砸在鞋頭,將上麵的灰塵擠開了。

一個高大又威猛的漢子,就這樣繃不住,扶著車蹲下,發出難挨的悲鳴,泣不成聲。

進入宴會廳的溫拾很快就把這件事淡了過去,他隻當溫廣原是真有要緊事要走,或許是出了什麼其他不該告訴他這個外人的事情,表情才會那樣焦急。

早一步進來的宋五爺被生意上的朋友團團圍住,湊在一起談起正事,溫拾遠遠看到,意識到自己還是先不上去添亂了。

而另一個在溫拾視線範圍內的男人,是薛仲棠。

溫浪被溫拾強留在樓上休息,一時半會不會下來,溫拾親眼看到這薛仲棠,正追著一個戴眼鏡的小年輕屁股後麵四處走,手裡舉著酒杯,伸手拉人,態度諂媚,而那小年輕明顯有些不願意理他,但始終都沒能把這條尾巴甩掉。

溫拾看的直皺眉,裡隻有溫浪追著薛仲棠屁股後麵跑的描寫,哪有薛仲棠這樣低三下四追在彆人屁股後麵的場景?

這是一物降一物,還是這薛仲棠遇上了比溫浪更得他心的?

溫拾牙根癢,渣攻就是渣攻,朋友的婚禮上都改不掉本性,在這裡拈花惹草。

“小舅舅,你看什麼呢?”周斯年拍拍溫拾的肩膀,“怎麼一臉憤憤不平的?”

在看渣攻的溫拾搖頭,收回視線,搖頭,“沒看什麼。”這渣攻不看也罷。

反正在他眼皮子底下,溫浪和這薛仲棠絕對不能再有任何交集,薛仲棠這種人,隨便他怎麼胡搞去,不要挨上他弟弟就是。

“不過斯年,你怎麼從外麵進來?”

“哎呀,剛剛外麵的音樂噴泉響了,我和田甜還有斯言出去看來這。”

“那田甜和斯言呢?”

“田甜說口渴,想喝橙汁,我當然要上來給她拿。”這種紳

士又主動示好的事情,周斯年當仁不讓,可不能讓他弟弟搶去機會。

“所以現在他們兩個單獨在外麵?”還是在音樂噴泉前麵,這良辰美景,少了一個電燈泡……溫拾一點聞到狗血劇情的直覺。

“是呀。”渾然不覺的周斯年拉起溫拾,“我舅舅現在是不是特彆忙?他剛才一進來就被那些人纏住了,估計是顧不得咱們,要不小舅舅你和我一起出去看噴泉好了,後麵還有個花園,一起去逛逛吧。”

“我不去了。”溫拾搖搖頭,他有種不妙的感覺,不想置身兄弟修羅場。

果不其然,沒等周斯年端起兩杯橙汁,周斯言從外麵進來了,這小子冷著一張臉,有幾分他舅舅生氣時候的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