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牧逸春凝望裴皇後幾瞬,隨後飛快的斂下眼睫。
當年牧府聲勢不下曾經的永安侯府,而他是牧府長子,自然也曾高傲自大、目中無人過,更曾天真的以為能與自己兩心相悅的姑娘白頭到老。
直到裴國公壽宴,景成帝一眼看中了他的小姑娘,隔日一紙賜婚聖旨送到了裴國公府,牧逸春才知曉所謂的皇權究竟能有多霸道。
霸道到兩家都已商議好納采的日子,不日就要定下兩人婚期,就差那麼幾天,牧府就要登門提親,就差臨門一腳,也能完全無視。
一紙詔書就要將裴嬈迎進宮。
這是天子親自下的旨意,裴國公就算再心疼女兒也不可能抗旨,而他就算氣憤不已,甚至想過要帶著裴嬈連夜私奔,卻也隻敢想而不敢做。
一旦做了,那就是公然違抗聖旨,他與裴嬈一旦逃了,那麼他們的父母與族人就得為他們陪葬。
他們的兒女私情,又豈能建立在國公府與將軍府上百條人命上。
這等無力回天的憋屈、痛苦與絕望,生生挫了年輕氣盛、姿態高傲,從來沒碰壁過的牧大公子好大一頓銳氣。
以至於後頭裴嬈就算入了宮,成了景成帝的繼後,他也仍跟她藕斷絲連數年,最後犯下大錯。
那件錯事不止害了太子更是害了他的父親。
牧父為前帝王親自禦封的大將軍,不止長年鎮守關邊,更是戰功赫赫,可謂勞苦功高,卻在卸甲歸田不久,無意間得知兒子與裴嬈的荒唐事跡,父子兩人因而發生激.烈執爭。
牧大將軍一心為國,三兒子荒唐無度本就失望,沒想到就連寄以厚望的大兒子也與一國之後做出荒唐事。
牧大將軍年輕時曾因敵襲後心中了一箭,當時險些救不回來,鬼門關走一回就此落下病根,牧逸春完全沒想到老父當下會被他活活氣死。
父親驟然離世,牧逸春因而自責不已,一夜白頭,最後在亡父靈前發誓,此後再也不會與裴嬈牽扯不清。
她是一國之母,而他永遠是臣。
他要替亡父守護山河,國泰民安,隻要河清海晏,她也能一世安好,可謂雙全。
牧逸春原本打算一生不再娶妻,可他身為牧家長子又豈可無後繼子嗣,尤其是知道其中實情的牧夫人,在夫君死後一夜憔悴,一心寄望於他能成家立業,能讓她抱孫。
他已犯過一次不孝大錯,自然不會再犯第二次,為了已經入了宮的裴嬈,連自己的娘也不要。
可饒是如此,牧逸春也是一直拖到年近三十,才娶了刑部侍郎的次女為妻。
牧逸春與裴皇後的這段情,當年知道的人不少,景成帝橫刀奪愛,牧逸春卻無動於衷。
當年他入仕,在景成帝麵前俯首稱臣時,曾被眾人恥笑他為了前程,如此奇恥大辱都能忍。
牧逸春卻從來不為流言蜚語所動,反而官位步步高升,最後甚至位極人臣。
他的妻子何氏自然也知曉夫君與裴皇後的這段情,但她從年輕時就一直戀慕著他,更為了他推拒了所有親事,等了近十年,最後終於等到了癡心戀慕的良人。
何氏一點也不在意此事,牧逸春婚後沒有納其他偏房小妾,兩人相敬如賓,感情雖稱不上神仙眷侶,可何氏卻是心滿意足。
如今見到裴皇後姿貌數十年如一日,也僅是心中感歎,果然美人亦是被歲月所憐愛的,並無其他妒意或不甘。
裴皇後與景成帝攜手前行,經過牧府席位前時亦無任何停頓,目光更是從頭到尾未曾落在牧逸春身上。
她與牧逸春一樣,都為當年之事付出過慘痛代價,這個代價雖不是由她來受,卻是由自己最寶貝的兒子來受。
幸好如今兒子已娶妻,娶妻之後也一切正常,她才終於不用再日夜飽受煎熬。
裴皇後經過太子夫婦的席間時,特意停了下來。
太子夫婦雙雙起身,躬身行禮。
裴皇後看了身旁的景成帝一眼,眉眼彎彎的笑道:“皇上,自從太子有了太子妃照顧之後,氣色可說越發的好了,如今更是整個人都精壯許多,此事太子妃可謂功不可沒,臣妾鬥膽,想在自己的生辰這日,替太子妃向皇上討個賞。”
淩容與身子日益漸好之事,景成帝也知曉,且因而歡喜不已,再加上今日是裴皇後的壽宴,他的心情本就極佳。
既然身為壽星的裴皇後開這個口,景成帝自然不會拒絕,隻笑笑的順著她的話,問道:“皇後想替太子妃討什麼賞?”
裴皇後笑道:“臣妾也沒想替她討什麼大賞,就想請皇上賞賜太子妃一柄玉如意,願她與太子兩人日後事事遂心如意。”
這玉如意裴皇後早就賞賜過給盛歡,可她賞的與景成帝開口賞的,那意義卻是極大不同。
尤其還是在今日京城權貴齊聚一堂,眾目睽睽之下的賞賜,更是彆有喻意。
盛歡雖與永安侯脫離父女關係,可在其他文武百官眼裡,她仍是永安侯的親生女兒。
如今她生父下了大獄,不少人都在猜測景成帝會因而厭惡這個罪臣之女的兒媳婦,其他貴女們雖然因為在皇宮謹言慎行,可心裡卻也是等著看她笑話。
當初趙舒窈的身世曝光之後,所有人也知道,當初盛歡並非是從小被送到佛寺修行,而是流落民間。
眾人雖然不知她就是當初的小商女盛歡,但一個從小流落民間,在平民百姓家長大的姑娘,又如何比得上正經的侯府嫡女。
原本那些羨慕盛歡能當上太子妃的人,遂而轉為嫉妒,甚至覺得她遠遠配不上俊美出塵,光風霽月的太子。
趙舒窈如今已跟永安侯一塊下了大獄,這永安侯唯一的親生女兒,自然成了眾矢之的。
裴皇後此舉便是特意要給盛歡稱腰,讓那些心中瞧不起她的那些人,認清楚實際狀況究竟為何。
果然裴皇後此話一出,席位間的眾人眼神紛紛微妙起來。
有些等著看笑話的貴女,麵上更是掠過一抹意外與不甘之色。
尤其是在景成帝聽完裴皇後的話,龍心大悅的朗笑出聲後,她們更是知曉永安侯入獄一事,對盛歡來說壓根兒沒有半點影響。
“皇後生辰,親自開口,朕自然得賞,”景成帝朗聲大笑,“太子與太子妃,朕各賞一柄玉如意,讓他們雙雙如意,也讓朕能早日抱得皇孫。”
龍心大悅的帝王,朗笑聲可謂傳遍整個保和殿,景成帝此話一出,隻見席間幾名貴女稱不住臉色,整個人宛如泄了氣的氣球一般。
如今太子妃母家已倒,帝後卻一點也不介意,甚至親自開口催孫,可見景成帝對於盛歡根本沒有任何不喜。
盛歡聞言,立刻恭敬地福身道謝,一旁的淩容與亦開口謝恩。
待帝後入席,壽宴正式開始。
立刻有太監開始揚聲唱喝眾人準備的賀禮,在太監的唱唱聲下,則有宮婢皆賀禮一個一個遞到帝後眼前。
待獻禮及祝賀結束,保和殿內亦跟著揚起輕快的樂聲,宮婢端著菜肴穿梭來往,更有舞姬翩然起舞。
壽宴菜肴種類精致繁多,道道美味。
淩容與乾淨的眉眼低垂,一如往常的替她布著菜,他對盛歡如此清雋溫柔的模樣,不知羨霎底下多少貴女。
就連太子也未曾因永安侯下獄一事而冷落太子妃,一切皆於她們所想的不同。
盛歡是頭一回參加如此盛大的宮宴,難免有些緊張,但在瞧見自家夫君淡定的神情,原本不安的一顆心,亦逐漸安穩下來。
淩容與低頭布菜時,感受到來自愛妻熾.熱注視的目光,心底不禁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愉悅與顫.栗。
然就就在他想抬頭,想跟她調笑幾句,卻見盛歡的視線已經投到對麵席位的盛煊身上。
清河公主與盛煊的席位就在兩人對麵。
淩容與原本勾著溫柔淺笑的嘴唇,瞬間抿直。
“歡歡,不必過於擔心清河的婚事。”淩容與沉聲道。
盛歡聽出少年又在吃味,不禁好笑的收回視線,“我隻是方才見到公主喂我阿兄吃飯,有些訝異。”
淩容與聞言,倒是意外的挑了挑眉,而後興味盎然的看向牧府席位。
隻見坐在席間的趙傑壓根兒沒動碗筷,怔怔的看著清河與盛煊的互動,平時本就冷若冰霜的一張俊臉,如今更是都快冷出冰渣子來了。
淩容與又將目光挪回盛煊身上,他沉默的看著清河與盛煊半晌,最後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盛煊想得倒是挺美。”
“啊?”盛歡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阿兄他怎麼了?”
淩容與見她一顆心又繞到盛煊身上,直接夾了塊炙子骨排塞進她嘴中,堵住她問個不停的小嘴。
若不是周圍賓客眾多,他更想用自己的唇舌,代替那些食物,讓她再也沒時間想彆人。
“彆管你阿兄,”淩容與好氣又好笑,“羨慕清河喂他吃飯?孤現在就喂你吃。”
盛歡想反駁,可一張嘴,馬上又被淩容與喂了滿口菜,可說小嘴全被塞得滿滿。
最她隻能鼓著雙頰,用眼神和淩容與抗議。
那似怨似嗔,似撒嬌似抗議的小眼神,看得淩容與心臟軟成一團,還真如他所言,一點也不在意他人目光,一口接著一口,親自投喂起小嬌兒。
盛歡見淩容與說完就真捧起碗,繼續夾菜喂她時,一顆心好似泡在糖水一般,整個人都熨帖甜蜜不已。
笑眯得如彎月的桃花眸,眸裡儘帶道不儘甜意的太子妃,此時再也沒心思去關注盛煊與清河公主。
……
另一頭,清河公主喂了盛煊沒幾口,便又興致缺缺的放下碗筷。
“盛侍讀之前不是說,隻要本宮一直不理趙傑與你親近,趙傑就會坐不住,”清河癟著嘴,豔絕的眉眼帶著受騙的委屈,“可本宮都不理他這麼久了,甚至還親手喂食你,也不見趙傑與平時有何不同。”
清河說完,又扭過頭看向席位就在兩人不遠處的趙傑。
隻見趙傑已經像個沒事的人,一臉冷漠的捧著碗筷,有一下沒一下的扒著飯。
盛煊見到趙傑不為所動,微彎的鳳眸瞬間笑意更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