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盛歡聽見他說好,原本緊扣著嘴唇的貝齒,這才緩緩鬆開來。
“殿下近日是不是又沒有按時服藥?”
他妥協後,她開口的第一件事卻是有關他身子的。
淩容與心頭驀然淌過一股暖意,這股暖意中還帶著絲絲甜味。
他彎了彎唇,沒忍住,又在她耳畔摩挲幾下,“都按時喝了。”
“鬆手。”盛歡道。
小嬌兒嗓音依舊嬌中自帶一股媚,可語氣卻冷若冰霜。
淩容與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無奈放手。
盛歡起身,將帳幔束了回去,榻上再見光明。
少年這幾日來好不容易養得紅潤的臉色,此時又是蒼白如紙,唇上也沒幾分血色。
盛歡看著,眼眶又熱了起來。
淩容與最見不得她這樣,伸手想將人撈進懷中低哄一番,卻被小嬌兒冷酷無情的拍開手。
手背被狠狠打了一下的太子殿下驀地一愣,表情一片空白。
那力道可說一點也不輕,淩容與冷白的手背已被打出一道紅痕。
“歡歡。”少年嗓音沉沉啞啞,除了很是勾.人耳膜以外,還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不敢置信。
以前兩人再如何,除了繾綣以外,她還不曾對他這麼凶過。
眼前嬌兒麵似桃花,膚如凝脂,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至腰際,襦裙下的身姿依舊嬌俏玲瓏。
“在我問完以前,殿下都不許碰我。”盛歡天姿絕色的臉龐卻不帶一絲溫度,半眯的美眸更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小嬌兒被逼急了,生氣起來也是會打人的。
淩容與墨眸沉沉,輕抿了抿唇,乖乖收回仍愣在半空的那隻手。
動作一貫的優雅與賞心悅目,隻是不知為何,盛歡卻品出了幾分委屈的意味。
盛歡毫不動搖,問題接踵而來。
“殿下之前說初重生時,大皇子收買宮人對你下毒,可其實……”
軟糯的話聲突然低了下去,盛歡抬手將垂落在臉頰旁的發絲撥到耳後,俯.身至他耳畔,“全是殿下自導自演,是嗎?”
話說得極輕極細,全是氣音,就隻有他們兩人聽得見。
她說完便又挺直腰身,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眼眶雖紅了一圈,眸光卻冷漠疏離。
大有他敢說一句假話,她就要與他情斷義絕的架勢。
淩容與再料事如神,也沒想到他的小嬌兒如此聰穎,居然如此快就推敲出這件秘密。
他沉默許久,背上額間都沁出冷汗,當年有不少宮人因此事喪命,若是可以他真不願她察覺其中秘密。
可剛才他已答應過不會騙她。
淩容與無聲點頭。
盛歡見他承認,雖未哭,可琉璃似的眼珠卻蒙著一層水汽,那強忍著眼淚在眼眶打轉的模樣,更教他心疼難耐。
“彆難過。”淩容與再度伸手想將人抱在懷裡哄,可那雙桃花美目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殿下若胡來,我說到做到。”盛歡咬著嘴唇,細聲警告。
他無奈的收回手,溫聲細語地哄著她:“太醫們剛說你情緒起伏不宜過大,都是孤的錯,莫要再哭。”
隻能眼睜睜看著盛歡拚命忍淚,卻不能碰她半分的感覺,簡直比之前整個人似被丟中火裡烤時還要難受。
淩容與話雖說得淡定,心裡卻已絞痛得不行,想殺自己的心都有了。
“君清,你前世究竟做了什麼,為何重活一世,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要活,要這麼對自己?”
盛歡知道他肯定是為了幫她報仇,才會這一世連命都可以不要,可就因如此,她才更難受。
當她發現自己重活一世時,隻想忘卻前塵好好過日子,可淩容與卻不是。
她隻要想到淩容與一重生就知道自己會死,就覺得一陣窒息。
“你我之所以能重活一世,全是你的手筆,對不對?”
淩容與此時一顆心宛如泡在油鍋裡煎炸一般。
他艱澀點頭,拍了拍床榻,低聲哄道:“你先過來坐下,彆光著腳踩在地上。”
“孤都說,你過來讓孤抱抱,孤看著難受。”
少年嗓音又柔又啞,天生微微上挑的眼尾,也隨著她情緒起伏,泛起一抹心疼的紅。
打從自大婚那一日,趙傑將一切告訴盛歡時,他所有的計劃就亂了。
淩容與原本隻想在自己離世人,自私將她綁在自己身邊,所以做事從來不給自己留後路。
可趙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攪亂他的計劃。
淩容與朝她展開雙臂,小心翼翼地哄道:“孤身子真的好難受,歡歡過來給孤抱一下可好?孤好冷。”
盛歡看著他朝自己討抱,靜默不語許久。
如今已臨近四月,外頭花開似錦,可床榻上的少年卻每說一句話,嘴裡就吐出一口冰冷冷的寒氣。
一看就極為不正常。
他究竟做了什麼,才將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
“不好,”盛歡拒絕,含淚的眸光微冷,繼續問道,“君清前世究竟做了什麼?為何身子會變成這般。”
她前幾次就是太過心軟,才會讓他一再蒙混過關。
淩容與痛苦難耐,悔恨與挫敗在他的血骨中肆意亂竄,逼得他幾欲發瘋。
當盛歡眼中冷意越盛,他的身子便越發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現下已經不僅是寒冬臘月,更像處於狂風暴雪之中。
渾身的血液似要凍結一般。
淩容與實在受不住那股寒意,不得已卷起一旁錦被,將自己團團包住。
可這單薄的錦被遠遠不夠。
從四麵八方朝他湧來的霜雪寒意,迫使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盛歡麵色微微一變,想上前卻又忍耐下來。
“孤前世實在過於思念你,所以花費了數十年的時間,四處尋找高人,就隻為了求再見你一麵。”淩容與道,“後來孤尋到了,付出了極高的代價,換了這個不一定能成功的重生。”
他說的簡單,盛歡卻聽懂了。
是用他今世的生命,換她的一生順遂,是以兩人才又得已重活一世。
“什麼代價?”盛歡整個眼眶都氤氳了水汽,眼角紅得令人心疼。
他搖頭,“孤隻記得當時取了心頭血,其餘的事記不太得了。”
代價太大,過程太痛苦,可說將他的身心完全折磨殆儘,他是真的想不起來,記不得了。
“至於孤的身子為何如此,孤真的不知道。”淩容與邊說邊咳,視線模糊起來,“孤隻知道自己這一世隻有五年可活。”
“歡歡,現在孤都告訴你了,孤不該瞞著你,孤知道錯了,不要再帶著孩子離開我了好嗎?”
前世她不在的日子太難熬。
後來孩子雖然被人抱回了京,寄養在他的母親裴皇後膝下,可當初孩子是在冰天雪地裡活生生被剖出來的,身子因而天生比一般嬰孩虛弱,未到三歲便夭折離世。
盛歡唯一留給他的寶貝沒了,他連最後的寄望都沒有了。
所以前世,他讓一大堆人為盛歡及他的孩子陪葬。
大皇子、趙舒窈、盛翊臻,甚至連盛父他都沒放過,而永安侯這個罪魁禍首,他卻沒讓他死得那麼痛快。
他更將永安侯做成人彘,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心頭之恨。
當時的他就像瘋了一樣。
淩容與實在難以再次承受這樣的痛苦。
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盛歡心裡一疼,終於是軟了心上前走去,抱住劇烈咳嗽的少年。
淩容與同時間莫名一震,看向盛歡的墨眸中儘是不可思議。
在她抱住自己的那一瞬間,原本折磨著他的徹骨寒意頓時消逸無蹤,他的身子再度暖了起來。
整個人宛若泡在熱水中,暖洋洋的。
盛歡很快就將周正喊了進來,要他連忙讓人將太子的湯藥端來,並再請趙太醫再過來一趟。
“趙太醫並沒有離去,”周正道,“奴才這就立刻讓他過來。”
方才淩容與回來時,趙傑細心的注意到他又披上了厚重裘衣,是以未曾離去。
淩容與趁在趙傑未進來前,緊緊抱住懷中嬌兒,繼續在她耳邊,啞聲低聲:“歡歡,彆再生孤的氣了。”
他垂眸看著她,猩紅的眼裡閃著瘋狂的眷戀與卑微的渴望,嘶啞的嗓音失了平時的克製與沉穩。
骨子裡的倨傲和霸道都被他完美的收斂起來,與生俱來的強勢和壓迫感也不複見。
此時在盛歡麵前的,不是生來尊貴,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就隻是個不想失去心愛女子的普通少年郎。
盛歡見他臉色實在糟得不行,剛才甚至又咳出了血,怎麼可能還氣得起來。
其實她早在聽見他取心頭血時就不氣了。
他的確混賬,的確自私,可卻不能否認,她是因為淩容與才能再活一世。
他為她付出了這麼多,寵她寵得連命都要沒了,想隱瞞自己不久於世也無可厚非。
盛歡不喜歡他一意孤行的騙自己,卻也不舍得見他痛苦難熬。
“以後不可以再瞞著我任何事,不可以再一意孤行。”
少女濃密的長睫微垂,一點也沒發現自己的尾音已經帶上了不易察覺的溫柔。
她取過置在一旁矮幾上的乾淨帕子,低眉順眼的幫他擦拭著嘴角及修長手指上的猩紅鮮血。
待趙傑進來時,兩人已與往常無異。
“殿下的身子並無異狀,並且比前好上不少。”趙傑疑惑,“您方才又咳血了嗎?”
“是。”淩容與對於自己的身子變化,心中已隱有一些想法與猜測,但他無法與趙傑和盛歡解釋。
趙傑略微沉吟,俊朗的容顏儘是嚴肅之色,“殿下近日與太子妃實在過分恩愛,有可能是身子因而承受不住這般虧損,舊疾複發,需再以多加幾帖藥補及食補,且暫停閨中之樂。”
盛歡聽見兄長的話,雙頰登時羞紅起來,而後又側過頭,不著痕跡的睨了淩容與一眼。
她剛才還以為是自己故意冷漠才害得他舊疾複發,沒想到居然是因為過於荒唐孟浪,因而虧空身子促發舊疾。
趙傑神色嚴肅:“臣鬥膽進諫,現下太子妃初有孕,殿下也不宜與她有任何親昵行為,臣以為,殿下與太子妃可先暫時分房而睡,待雙方身子都調養完畢,太子妃孕期滿三個月,方可同房親昵。”
淩容與:“……”
他現在懷疑趙傑真的跟他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