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當得起她一聲絕了的,那就真的是絕了。
在後世, 哪怕她年紀不大, 但走出去,年紀再大的師傅, 也要叫她一聲老師。
誰的廚藝好, 在廚師界,那就有話語權。
儘管有名聲大的老師傅說她心不靜,儘做一些沽名釣譽的事。
可她那一手廚藝,是毋庸置疑的。
她有著驕傲的資本。
再看這蟹黃湯包個個都精致小巧,上麵捏出來的麵褶子, 每一個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個。
十來個湯包擺在籠屜裡,晶瑩剔透,像雕刻出來含苞待放的玉色攏荷。
陳白微很清楚, 能把湯包做得像藝術品一樣,從揉麵到發酵, 再到每一塊麵皮的大小以及餡料的用量和火候的掌控, 都是極其精細的。
這中間需要的精力,非常的大。
她手放在一旁,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去夾哪一顆。
那老板站在一旁,倒有些歉意的樣子,“今天我家那口子休息去了,我就臨時做了點,要是味道不好, 你跟我說,我再去給你做。”
陳白微搖搖頭,“您謙虛了。”
雖然還沒開吃,但能做出這個香味的,味道肯定不差。
老板笑了,擦了擦手,“那行,我去後麵了,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叫我。”
陳白微把筷子放下,然後取了個醋碟,倒了點醋。
這醋瓶子就是普通的玻璃瓶,隻是打開之後,陳白微聞到了這裡麵還帶了點酒味,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倒出來的醋。
看來這家店的醋都是自己調的。
她夾起一顆麵皮晶瑩的蟹黃湯包,小小的,很精致,皮薄而勁韌,這麼一蒸熟,有點透明。夾起來的時候,能看到裡麵湯汁晃動。
她沒沾醋,而是先咬了一小口,湯汁瞬間從裡麵湧出,接觸到舌尖的時候,有些燙,可這鮮味卻從燙中透出來,再從舌尖蔓延,傳到頭皮,讓人從身到心都忍不住讚歎一句:湯清不膩 ,稠而不油,滋鮮味絕、
這吃湯包有個小口訣,‘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吸湯’。
哪怕是這種小小的湯包,若是你小看了它,直接一口全咬下去,那裡麵滾燙的湯汁必定能給你點教訓看看。
就像陳白微這樣,咬一小口,先吸一口裡麵的湯汁,才是正確的吃法。
她先吃了一個不沾醋的,而後又沾了醋吃。
這沾了醋的湯包,味道又是不一樣的,蟹肉香美,醋酸中帶著甜醇的酒香,糅合在一起之後,解膩的同時又清口,叫人一口一個欲罷不能。
陳白微一個人坐在屋裡,吃得特彆痛快,兩籠屜都被她給吃下去了。
等吃完了,她坐在凳子上,伸手摸著圓滾滾的小肚子,麵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來。
現在她是真的明白了,什麼叫不虛此行。
陳白微抬起頭,看著這個不大的門臉,想到以後他們家的味道變成那樣,又有些遺憾。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隻開這麼一家店,堅持著傳統,是不容易的。
未來他們獲得了名,也獲得了利,卻失去了這麼美妙的味道。
付了錢之後的陳白微,看著老板有些蒼老的麵容,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
“老板,之前稍微聽到了您和您兒子爭論的內容,抱歉。作為一名食客來說,老板您做的是對的,祖傳下來的手藝不能說賣就賣。錢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可祖傳的手藝要是賣了,那就真的是沒了。您的兒子如果對這行沒興趣的話,倒不如想想您的孫子。”
老板睜著眼睛看了陳白微一會,隨後笑了笑,衝她擺擺手,“好,謝謝你啊,小丫頭。”
陳白微點頭,轉身往外走,隻是再跨出大門的時候,又回了頭,她高聲衝裡麵說道:“老板,希望我以後再來吃,味道都不會變啊,不管是十年後還是二十年後還是三十年後,一定不要變。”
那老板都被嚇到了,見她眼神中似乎帶著某種不知名的堅持,小臉尤其的嚴肅,他心一鬆,笑得眼角的褶子都起來了好幾道。
“行啊。”
陳白微腳步輕鬆的往外走,她不奢求隻是這麼一句話,未來他們家味道就真的不會變。她隻是想說,這麼美妙的味道,才應該是食客們讚揚的存在。
而不是未來,充滿了功利性的、物質性的,做工不精致不漂亮,皮厚油多,快節奏環境下,加速做出來的大湯包。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裡,而在她背後的樓上,有人推開了小窗。
“清岩,在看什麼呢?”萬紅兵給沈清岩倒了一杯酒,笑著問道。
沈清岩眸色柔和,“沒事,看到了一個熟人。”
萬宏兵看到他這副表情,心裡一動,剛剛下麵湯包店裡倒是傳了一個挺好聽的女孩子的聲音。
“女的?”
沈清岩視線落在他臉上,將酒杯抬起來,跟他碰了一下,“最後一杯,晚上還要給他們訓練,不能耽誤事。”
萬紅兵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不甘不願的端著酒杯一飲而儘,“行吧行吧,不耽誤你事。”
……
陳白微手搭成涼棚,遮在眼前看著簡陋的站牌,她得去另一個地方,坐公交過去,估計得兩個小時,正好消化消化肚子,就當過去吃下午茶了。
哎,這年代說好也挺好的,說不好也不好。比方說交通就很不方便。
在後世雖然開車總容易堵車,但有地鐵啊。不過現在嘛,今年海的城也就運營了一條地鐵路線,總共五站,她又不走那邊的路線,就隻好坐公交車了。
要是有小車也行,這年月能開車的不多,又不堵車。
這麼想著呢,一輛綠色的車突然停在了她身邊,卷起來的樹葉吹到了她腳邊。
陳白微眯著眼睛看過去。
“沈總教?”
她語氣驚訝,沒想到這個點居然會在外麵看到沈清岩,還是這麼個地方。
沈清岩手搭在車窗邊,另一隻手抓著方向盤,帥得一塌糊塗的看著她。
“回去?”
陳白微離他離得近,視線有些控製不住的在他穿著簡單短袖,露出來隆起的肌肉上轉悠。
“啊?我不回去,我還得去另一個地方。”
她麵上掛著甜兮兮的笑容,抓著小手有些扭捏的說道,隻是這眼神卻含著期待看他。
快叫我上車啊,要麼送我過去啊,要麼咱倆一塊去啊!
沈清岩嘴角一勾,偏了偏頭,“上車吧,我送你去。”
“好啊。”
陳白微快速答應,然後小跑著到副駕駛,拉開車門,爬上車,做好,扣安全帶,一氣嗬成,生怕沈清岩中途後悔了。
“去北沿路108號,謝謝沈總教。”
她抓著安全帶,一口氣說完,然後眨巴眨巴眼睛,盯著沈清岩,笑容更甜了。
沈清岩停了下,然後啟動了車子。
車窗開著,外麵的風吹進來,把這夏天的悶熱也吹散了。
陳白微額角邊上的碎發隨風飄揚,她乾脆把頭發解開準備再紮一遍。
原身的頭發長得特彆好,長到了腰部,發量也很多。她原本是紮一個辮子的,這一解開,頭發被吹得往後,其中有幾縷就像個柔軟調皮的小觸手一般,纏繞在沈清岩的手臂上。
沈清岩的視線落在那細軟烏黑的發絲上,很柔軟,又很活潑,像她本人。
他今天是特意過來找以前的老戰友的,知道他住在這。他來的時候,萬紅兵還說他們對麵的樓下就有一家蠻出名的小籠湯包店,不過這兩天人家沒開業。
他坐在窗邊,窗戶為了透風也一直開著,陳白微從巷子進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
也看到她站在門口猶豫的樣子,更是看到了她坐在桌子旁邊大朵快頤的滿足。
包括她說的那番話,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她勸老板不要賣方子,跟老板約定味道不要變。像是很隨性的一說,但沈清岩又覺得不像,隻是這內包含了她什麼想法,他不準備深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陳白微一邊給自己編小辮子,一邊側過頭問沈清岩。
“沈總教,你今天不盯著學生嗎?怎麼來這邊了?”
沈清岩轉過頭,見她小手靈活的在烏黑的發間穿梭,又轉回去看向前方。
“來這找個朋友。”
“這樣啊,這附近有個很有名的小籠湯包,味道很不錯,我中午吃了兩籠屜,你下次要是過來可以嘗嘗。”
陳白微舔了舔嘴唇,唇齒間的餘香殘留。
“好,有機會會再來的。”沈清岩沒有拒絕。
“對了,沈總教下午還有其他的事嗎?要是沒事的話,可以跟我一塊,待會我要去的也是做吃的地方,據說味道很不錯,我請你吃啊。”
陳白微期待的看著他,這樣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蹭車做啦。這車座位又寬敞,開得又穩當,可比走走停停的公交車好多了。
沈清岩原本要拒絕,但話到嘴邊,又被咽了下去。
陳白微看出了他的猶疑,趕緊掐著嗓子,還伸出手主動的抓著他手臂,輕輕的晃了下,小爪子也不放下,這是乘機蹭力氣呢。
“去嘛,去嘛,沈總教,咱們一起去。”
沈清岩不自在的咳了一聲,手臂繃得緊緊的。
“咳,沒事,就和你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