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探出手去
,就是為了觀察喜鵲的瞳孔有沒有反應,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先從這最淺顯直觀的地方了解她的情況。
他頭也沒回,接著觀察喜鵲的臉色,確定他先前的判斷沒錯,喜鵲是真的燒得昏昏沉沉,人事不省了。寶玉頓時神色一肅,拿起手背在喜鵲額頭上試了溫度,又從褥子裡取出她的手搭在腕上,默不作聲地把了會脈。
賈環在一旁冷著臉乾著急,這慢吞吞的過程著實煎熬,他人又小,性子急,過了片刻便忍不住要問情況,聽得寶玉有些想堵耳朵。
在夢裡可沒這麼煩。
他心下歎了口氣,努力做到八風不動,聚精會神地看診,以免判斷失誤,貽害病人。
賈環鬨騰了一會也安靜了,和茗煙一起排排站在後麵,一會看看喜鵲,一會兒偷偷打量下平時沒怎麼正眼看的兄長。
寶玉臉上的神情很認真,甚至有些唬人。賈環不自覺看了許久,等到茗煙都有些奇怪了,他才慌忙看向床上的喜鵲。
經過這一番折騰,喜鵲也略有所覺。隻是頭疼得緊,還未曾看個明白,眼前就一片天昏地暗,且還有些鼻塞,竟有些吸不上氣。旁邊的人哪見過這陣仗,被她急促的呼吸聲嚇一大跳,都慌了起來。
賈環:“這怎麼辦啊?!”
他倒沒有怪到寶玉身上,畢竟他也才看了一小會,還沒來得及做什麼。
寶玉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先中斷診脈,回憶起先前所學,試探地將食指放到她的迎香穴上輕輕按壓。上下按了一會,喜鵲的症狀明顯減輕了,呼吸也重新平緩起來。
旁邊的幾人這才鬆氣,賈環忍不住又看了皺眉思索的寶玉一眼,暗忖:好像也沒他想的那麼不靠譜。
他隻覺得時間過得好慢,緊張地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寶玉眉目舒展,輕輕地放開了手。
“怎麼樣?”
寶玉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用袖子裡藏的手帕替他擦了擦額角的汗,然後才雲淡風輕地道:“無甚大礙,吃三劑藥便該轉好了。我現在回去配藥,等會讓茗煙把藥和藥方都送過來。隻是有一點需要注意,她的脈象虛浮,麵色泛黃,喉乾舌燥,乃是偶感風寒,脾胃不健所致。我看她也餓了幾天,這幾日就先
吃些清淡的小米粥調養著。最好用老母雞湯打底,在湯麵上蒸出一碗清粥,再配上小鹹菜,最是開胃。”
他說到這兒一頓,在小八的提醒下意識到這有些不現實,乾脆扭頭讓茗煙去辦這件事。用他的名義,廚房裡自然不會推三阻四。這邊吩咐妥當,他又看了眼床上的病人,放不下心地拉著賈環細細叮囑:“不要見風,就在褥子裡先發些汗,等吃完藥,應該就好得差不多了。”
賈環聽得一愣一愣的,怎麼也沒想到賈寶玉能說出這麼一大堆來。好在讓他做的事他聽明白了,連忙記在心裡。
說完寶玉便打算離開,賈環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得他原本單薄的身影突然變得極為高大,至少,他心裡再也生不起嫉妒,往日的不忿像是一場笑話。這時他再想起母親總拿他和寶玉比,心裡不免沮喪起來。
他哪裡能比,他讀書都尚且磕磕絆絆,賈寶玉卻已經能給人看病了。
回去配好了藥,寶玉安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寫好藥方,晾在那兒,等著茗煙回來一並帶過去。沒一會兒,茗煙也回來了。他隨手擦了下額角上因為奔忙跑出來的汗,撿起寶玉包好的藥包和藥方,又準備出門。
“等會兒。”寶玉喊住他,“你先把汗擦乾淨,再把這藥丸吃了。如今正值早春,容易感染風邪。你跑來跑去,彆衝撞了花神。”
茗煙聽話地停了下來,受寵若驚地接過藥。原來他在二爺心裡也沒那麼無足輕重,竟還有些地位麼?
寶玉也是出於最近養成的習慣才提醒了他一句,他跟著老大夫耳濡目染了這麼些天,最見不得有病人在他眼前蹦噠,哪怕是苗頭也不行。
但他隨口說完這一句,茗煙的眼睛就猛地亮了。寶玉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書都看不下去,納悶地問他:“你看我做什麼?”
茗煙傻笑了一聲,沒好意思說出自己心裡的那些想法,乾脆岔開話題,好奇地問道:“二爺,你為什麼要學醫啊?”
他平日裡看寶玉倒騰那些藥材,還以為是一時興趣,弄著玩兒。可今日這一出證明,二爺他根本就是在上心學,隻怕已學得一定本事了。
這要是放在尋常人家中能理解,可放在金玉堆
裡長大的二爺身上,就顯得有些奇怪了。畢竟,他從小的吃穿用度處處精細,偶爾體虛生病,也自有太醫來診斷,完全沒必要去自個琢磨啊。
寶玉聞言臉一僵,木然地看了茗煙半天,突然惱羞成怒:“你管那麼多乾什麼?還不快去,等會人等急了!”
茗煙被他凶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哪兒捅了馬蜂窩,招惹到這主子了。他又不敢頂嘴,當即收拾了東西,灰溜溜地跑了。
寶玉幽幽地看著他離開,神色沒見轉緩,反而越加哀怨。
“……係統哥哥,彆笑了。”
小八:“哈哈哈哈。”
它猖狂地笑了好一會,才在崽兒控訴的神情中停下來,打哈哈唬弄過去:“我沒笑你,我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寶玉:“……”
他輕歎:“我再也不撒謊了。”
如果早知道撒一個謊的代價這麼大,他當初一定不會對鳳姐姐說他在研習醫書。
這下好了,他都快成真正的大夫了。
寶玉生無可戀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