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也連忙下了床,穿戴好衣服後跟出去。他還有好多話要問,但看阿姐擔心成這樣,便隻能把疑問都壓回心底。
門外男子已經把帕子藏了起來,見到元春,他麵色如常,甚至還笑道:“怎麼不多敘一會?”
“娘娘讓奴婢來伺候七爺一路飲食起居,又不是讓奴婢來享清福。七爺心地良善,奴婢卻不敢失了本分。”元春恭敬地說完,掏出隨身攜帶的人參養榮丸,伺候男子吃了,又喚來小丫鬟讓她們重新上一壺熱茶。
她說話做事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性子,是以宮裡的下人大多都是愛她多過敬她,隻覺得她是宮裡女官中少有的可親人兒。男子以前也愛她這知書懂理的模樣,這會卻聽得有些牙疼。
他寧願她發發脾氣,也不願她這麼恭敬又客氣地誇上幾句。
他忍不住抱怨:“不是都說了這一路上你做回你的大小姐麼?怎麼還是這麼固執?”
元春笑笑:“禮不可廢。”
她仔細審視了一番男子的臉色,隻覺得比起在京中又蒼白了不少,不由勸道:“七爺還是先找個尋常大夫看看吧,如今我們沒帶太醫在身邊,萬事還是小心些好。”
男子刻意地側過臉,他不想帶太醫就是不願意見到他們那副愁眉苦臉的神情,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反正從他們嘴裡從來聽不到好話,還不若少聽幾句,活得開心一點。
民間的大夫過來了估計也會大驚小怪,有這閒心請大夫,他還不如回去睡個好覺。
元春也不放棄,默默無言地盯著他,似乎要盯到他願意為止。眼看兩人就要僵持下去,寶玉舉手,主動道:“讓我來看看吧,我剛好略懂一些。”
元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寶玉撓撓頭,小聲道:“這兩年學的。”
“彆鬨。”元春忍不住笑了笑,她以為寶玉仍舊是像小時候那樣,一時興起就學了一點。他確實聰慧,學什麼都快。但在講究經驗和資曆的醫術方麵,元春卻由不得他胡鬨。
“阿姐,你就相信我一回吧。”寶玉習慣性地扯住她的袖子,伸手晃了晃。
元春被他弄得心都軟了,卻仍舊不鬆口。幸好在場還有他人,水溶雖不知道寶玉水平究竟如何,但他清楚寶玉的醫術至少要比大街上找來的大夫要好。男子也有所耳聞,加上對這些不太在意,要寶玉真是個庸醫,看不出他的毛病,他反倒要樂出聲。
有他們兩人發話,元春便是有再多的不願也隻能放手。
寶玉溜達噠地走上前,為了讓長姐安心,他費儘心思地折騰了好些花裡胡哨的虛架子,看起來確有幾分唬人。
然而元春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麼主意,沒好氣地在他額頭上打了一下,埋怨道:“看病就看病,整那些幺蛾子做什麼,沒的浪費時間。”
寶玉挨了一記打,不得不老實了。
他先按住男子的手腕把了會脈,而後又細看了他的氣血和舌苔,一個猜想慢慢浮現在心中。
男子的血管顏色比常人的要深些,旁人的血管看上去是淡青色,他的卻已經青中泛紫,在手腕上夠勒出細小的紋路。此外他的臉色蠟黃,是久病之人容易有的麵相。上次在王府沒看出來,約莫是天色昏暗,加之他敷了粉,不然很明顯就能察覺到不對勁。
再加上他舌中無白苔,明顯是陰虛陽燥的情況,脈搏也跳得短而無力,不能與常人相提並論。
但這又與姑父的體虛不同,他明顯本身是強壯的,隻是受了某種影響,才變得如此羸弱。
寶玉在合理地思索後大膽猜測:“這不是病,是毒吧?”
聞言,男子頓時一驚。
寶玉看他神色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接著道:“恐怕中毒的時間相當長了。”
所以這毒才會侵入皮表,在表麵上也有所體現。
又說對了,男子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隻能誠心實意地感慨,真是神了。
這毒是他自娘胎中帶來的,從小就糾纏著他。宮中局勢複雜,很多人手裡握著的都是天下少有人知道秘藥,他中的這毒也是一樣。太醫用了各種辦法也能將它徹底祛除,隻能壓製。隨著他越長越大,這毒也越來越不受控製。如今馬上就要滲進五臟六腑,一旦到了那時候,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沒想到一個小家夥竟然也有這等眼力,七皇子挑了挑眉,示意寶玉繼續。
他當然沒奢望寶玉能解清這毒,隻想看看他到底做到哪種地步。
寶玉確實沒著急解毒,他現在連這是什麼毒都沒摸清楚,自然不可能亂來。不過眼前這人是他未來姐夫,他也不好心大到就這麼放著不管。
正好先前學了一套驅邪散瘟的針法,平時用不上,用在眼下卻極合適。
寶玉讓男子進屋,讓人用熱布替他擦了擦手腳,便預備好紮針了。
“可能會有些痛,你忍著些。”寶玉說完,捏著根細長的銀針緩緩揉進他的大都穴。
聽了這話,七皇子尚且沒有反應,元春先不忍地閉上了眼睛,手裡心神不寧地扯著帕子,看起來格外煎熬。男子看得好笑,連忙讓水溶把人都帶出去。
一般而言,施針都講究手法。寶玉這次格外謹慎,用了徐進緩入的手法,撚轉補瀉,力求在減少傷害的同時,也少量地清掉他身體裡的熱毒。
七皇子躺得老老實實,唯一的感受是身體疼過的地方都會有一陣涼意,不怎麼難受,反倒讓他舒適得想要閉上眼。
這次施針耗了一個多時辰,長時間的針灸不管對病人還是大夫都是不小的挑戰。好在七皇子很乖覺,施針也進行得很順利。寶玉擦擦額頭上的汗,正想出門邀功,就見院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道,正一邊喝著茶,一邊捋著胡須搖頭晃腦。
大姐對他的態度很是熱情,王爺雖不怎麼熱忱,也明顯以禮相待。寶玉懵了一會,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大姐招呼道:“寶玉快過來歇息,神醫提前來了,你先歇著,讓神醫進去看看。”
神醫?!
寶玉看向乾瘦的老道士,在發覺他身上有些邋遢後,嫌棄地扭過了臉。
一般大夫接手病人後,除非自己醫術不精,沒辦法治好病人,否則輕易不會轉讓他人。這算是他們這一行的忌諱。隻是大姐不懂這些,又救人心切,寶玉也沒法子怪她。
他隻能悶悶地坐到椅子上,捧著茶杯還沒喝幾口,就聽著剛才的老道衝出來嚷道:“逆脈行針,你怎麼敢的呀!”
作者有話要說:老道真勇士,為他點一根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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