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又吵又鬨, 臉漲得通紅,像衛道士守護自己的信條一般既憤怒又可怖。他本來瘦長的細眼瞪大,像戰鬥中的大公雞,渾身充滿了囂張的氣焰。
寶玉覺得自己聽差了, 剛剛這神醫說了什麼?逆脈行針?!
他是有些劍走偏鋒, 但還不至於膽大妄為到這種地步。這人若真是神醫,應該能看出他取穴的竅門才對。難道說……
寶玉忽然神色一變, 不管不顧地衝進屋去。老道也不攔他, 就在後麵叫囂:“好啊, 你亂來, 你把人害死了!”
“——閉嘴!”
老道挨了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地疼。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剛剛還對他好聲好氣的臭女人, 難以相信她竟然打了自己。
元春甩甩手,厭惡地看向自命不凡的老道, 冷笑道:“我當神醫是何等厲害人物,原來也不過如此。”
她輕蔑地抬抬下巴,連眼神都懶得給, 徑直向屋裡去了。
在她身後, 水溶歎服地搖搖頭。這老道也是厲害,一口氣把人家姑娘的兩個逆鱗都惹到了,你不挨打誰挨打。他意味深長地瞥過去一眼,老道原本還眼神怨毒, 這會卻忍不住一個哆嗦,渾身都冷了下來。
屋裡, 七皇子正在漱口。
他身上還插著針,動作起來格外嚇人,一些細小的地方甚至露出了血珠, 看得元春又氣又好笑,隱隱地還有些心疼。
她拿帕子替七爺擦了擦汗,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語氣埋怨道:“你既然心中覺得他有問題,為什麼還要裝睡,就不能直接把我們喚進來麼?”
現在好了,被人喂了藥。就算這會吐出來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惡劣的影響。
寶玉正在取針,他原本擔心那個勞什子神醫動了他的寶貝長針,怕引發嚴重的後果才急匆匆趕了進來。結果來了之後才發現,那神醫約莫是一竅不通,連針都懶得管,直接就給七皇子下毒了。
且這毒藥散發出的氣味還挺難聞。寶玉醒醒鼻子,嗅著鼻翼間的藥味,若有所思。
“馥果、馬錢子、烏石……”他仔細分辨了一下其中的成分,皺眉猜測道:“這毒該不會是雪上一枝嵩吧?”
這就猜出毒藥來曆了?七皇子並元春二臉懵逼。
寶玉想起《毒經》中的描述,對他們講解道:“傳聞南方密林之中有一少數民族,世代打獵為生。他們手裡有一種毒藥,就是以馬錢子為主,輔以其他藥材中和毒性。既不會瞬間致命,又能恰到好處地使獵物喪失抵抗能力。他們把獵物撿回去後,再立馬喂以解藥。否則的話,即使毒性不烈,也會緩慢地蠶食掉獵物。這毒的厲害之處就在這裡,初時不易察覺,但若是發作起來,也會要人性命。”
這居然是彆人用來打獵的?七皇子心情複雜,他居然淪落到了和獵物一樣的命運。不過比起這個,他更在意這毒有解藥。
“那這毒你能解麼?”
寶玉果斷地點點頭,他既然都猜出來曆了,有《毒經》在手,沒道理配不出解藥。
七皇子不禁失聲輕呼。
元春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暢快的笑容,有些迷惑:“七爺,你不是未曾吃下這藥麼?”
“話雖如此,我卻覺得這毒未嘗不是我身上本來就有的。”七皇子語出驚人,他淡笑道:“那‘神醫’一上來就喂毒藥,你覺得他是誰派來的?他又隻想遮掩這事,一心想把責任甩在寶玉身上,可見他背後的人不希望這事聲張出去。”
“而掩人耳目最直接的辦法,便是舊毒複發。這樣,就算你們將我送回去,太醫診治之後,也不會生疑。對於不想引人注目的背後人而言,再好不過。”
這番分析大膽中又有細致之處,寶玉思索一陣,覺得七皇子所言很有道理。他們大可一試,就算試錯了,也不過是換個思路罷了。
兩人這就商量上,元春在一旁看著,隻覺得會不會太隨意了一點?
她木然地在邊上立了會,不好打攪他們的興致,索性出門去叫人籌備晚宴。
她一跨出門就看見被人按著的老道,那廝看見了她,還以為遇到了救星,連忙求饒道:“姑娘救我,他們要害我性命呐!”
他到這會仍舊死鴨子嘴硬,一口咬死自己就是神醫,還口不擇言地威脅道:“你們殺了我,可就沒人能救得了裡頭那人了。”
“誰稀罕你?”元春傲慢地收回目光。她的寶玉可比這所謂的‘神醫’厲害多了。她這會疼親弟還來不及,哪裡有功夫管其他人。說起來,寶玉累了這大半天,又沒吃上午飯,晚上得給他好好補補才行。
她目不斜視離開的模樣又給老道造成了衝擊,他臉色煞白,知道自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他不由看向坐在槐樹下歇涼的男人,剛才他就是看這人也站到了門口,沒精力在意他,才想偷偷摸摸爬牆逃走。結果爬到一半,被兩個護衛拽著腳脖子硬生生拖了下來。
看這兩護衛身材魁梧,孔武有力,比那些大官身邊的人還要強壯。‘神醫’縮縮脖子,有些後悔淌了這趟渾水。
這一行人來頭明顯很大,哪裡是那人口中交代的普通商販。
他這是被人坑了呀。
看老道臉上後悔不已,水溶微眯眼,淡淡地問:“現在樂意說了?”
老道忍不住乾笑,他期期艾艾地說道:“那我說了,你們能放過我嗎?”
“不能放。”水溶實誠地說道,“會把你扭送官府,按律例處理。當然,你要是不樂意,可以選擇現在就以死明誌。”
老道:……
他心裡暗罵這人性子惡劣,不當人,連騙他的話都懶得說一句。同時又有些悲哀,不管怎麼樣他都不好過,但總歸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和你說,”老道服了軟,他撓撓頭道:“但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彆看我年紀大了,其實我是一個單身漢。整天四處遊曆,在街坊鄰居手裡討口飯吃。前不久啊,我在一個破廟裡休息,忽然有一個官爺找到我,讓我在這個時候來這裡,假扮名醫給一個人看病。我一想,這我咋行呀,當即就推辭了他。結果那官爺說,隻是讓我來喂毒藥,喂了走人就行。又說我要是不答應,他當場就殺了我。”
老道垮著臉,跟哭喪一般拖長了調子哀嚎:“我也是被逼無奈,爺你行行好,饒小的一條賤命吧。”
水溶抬眼,不冷不熱道:“那官爺是誰,你可有印象?”
“這我哪有印象啊!”老道一拍大腿,本來想抱怨兩句,話到嘴邊意識到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連忙賠笑道:“就記得一點點。他不是揚州本地人,說起話來,口音倒和你們有點像。人高馬大的,瞧著有些唬人。他嘴巴下麵有一顆黑痣,腰間配把彎刀,還有一個鼓囊囊的大錢袋,裡麵全是碎銀子。”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眼中有些向往。水溶不得不咳嗽一聲,讓這個做白日夢的老家夥回到現實。
他似笑非笑:“那人是不是說,隻要你接手,好東西任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