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那個青年指定的服裝店裡麵後,娜塔莉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收銀台裡麵悠閒報紙的男人。
——拿破侖·索洛,與伊利亞·科利亞金、嘉比·施密特·特勒,作為美、蘇、英三方的代表,組合成了一個特殊組織,執法聯合指揮部(簡稱uncle)的三位主要成員。
儘管在冷戰時期,他們之間也靠著共同執行各種互相配合又或者製衡的任務而建立了穩固的情誼,作為各國代表的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維持著三國情報組織的穩定性。
所以哪怕他已經年過半百,但他依然是美方情報組織的重要間諜之一。
在她還是作為蘇聯間諜的時候,曾在伊斯坦布爾見過他們三個人,清楚地記得他們三人之間毫不留情地諷刺拌嘴、但又在任務裡發自內心地信任彼此。
她曾在他們三人身上受益良多。
明明是本土成長的美國人,但拿破侖·索洛身上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矜貴意味,在歲月的沉澱過後,讓他舉手投足間也更加有一股風雅的味道。
看到她進來,索洛掀了掀眼皮,笑了笑:“好久不見啊,娜塔。”
他曾在無聊時隨便給她取了個不倫不類的小名,她倒是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這個時候突然聽到,竟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就像是她在得到那個孩子之後的人生,與之前的人生像是活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一樣。
所以娜塔莉婭·羅曼諾娃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你見過她了?”
索洛不置可否:“她很像你。火焰一樣的頭發、像是森林的眼睛……哦,我覺得她的眼睛很像森林,你的倒更像是翡翠。”
那個叫作娜斯塔西亞的孩子眼裡看似生機勃勃,實際上卻極其容易被點燃,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被燒得乾乾淨淨;而眼前的娜塔莉婭看著一碰即碎,實際上卻堅韌無比,經得起熾熱烈火淬燒,煉出最美麗的寶石。
比起她媽媽,那個小家夥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啊。索洛在心裡感歎。
但娜塔莉婭顯然不太在意他話中暗喻的意思,沒有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而是問道:“帶走她的那個人,是誰?”
索洛又悠然地低下頭,繼續看起了報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隨意地往服裝店深處的那扇門指了指:“自己去問吧,我很期待下次再見到你和她,娜塔。”
娜塔莉婭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隻點了點頭:“下次見,牛仔先生。”
牛仔是他的老搭檔之一——屬於蘇聯的伊利亞稱呼他的惡趣味昵稱。
索洛不滿地彈了彈報紙,抬起眼就瞪了她一眼,用俄語抱怨道:[我是真的討厭你們蘇聯人這一點,危機們。]
危機是他回饋給伊利亞的昵稱。
娜塔莉婭的臉上終於浮現了一些真切的笑意,轉身向那扇門走了進去。
“——一路順風。”
娜塔莉婭沒有回答,隻是在關門之前背著他揮了揮手,權當告彆。
……跟當年相比,真是長大了不少啊,娜塔莎。
又低頭看著報紙的索洛無聲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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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店的後門通向的是一處小道。
寂靜的道路往視線儘頭延伸開去,周圍的牆壁再沒有任何其他的門,全都是冷冰冰的灰白牆壁,構建了冷硬偏僻的一處幽暗角落。
一看這就不是服裝店所屬建築樓的後方,而是通過那個服裝店的所處地的特性通往了更加偏遠的一處角落。
而在這個看上去格外安靜的地方,有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門口不遠處,顯然是特意準備好放在這裡的。
布洛克和一直乖巧地不說話的伊妮德一起坐到了後座,二郎腿一翹,格外冷漠地閉上眼睛,一副誰都彆來惹老子的囂張樣子,雙手抱胸坐在了她身旁。
氣氛就這麼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伊妮德本來還能乖乖地抱著腿窩在他身旁,下半張臉埋進了手臂裡,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安靜。
……但過了一段安靜的時間,她又忍不住了,慢慢地、小心地、悄悄地歪了一下頭,用餘光瞥向了閉著眼睛、氣質冷淡的青年的側臉。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伊妮德:!
伊妮德整個人一個激靈,慌忙地收回視線,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了。
她在心裡默默地碎碎念:他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但布洛克卻沒有理會她,而是偏頭看向了與她相反、也就是那個門口的方向:“她來了。”
伊妮德:!!!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其他任何東西,伊妮德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鬆開雙手,扭頭也看向了那邊,甚至還格外大膽地伸手抓住了布洛克的手臂,往門口的方向探頭看去。
“——mama!”
這一下,她倒是毫無顧忌地立刻大聲喊了出來。
聽到她的聲音,娜塔莉婭也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小跑到了車窗邊,連忙確認她的安危,確定她沒事後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被小女孩當作支架的布洛克·朗姆洛:“……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感覺你突然囂張了不少?”
那當然啊!媽媽可是在這裡欸!我怕你乾什麼!
伊妮德一臉理直氣壯。
從她臉上完美地解讀出她想說的話的布洛克翻了個白眼,懶得理這個有恃無恐的小女孩,直接對著警惕地打量著自己的娜塔莉婭說:“上駕駛座,開去杜勒斯機場。”
娜塔莉婭沉默了一下,克製地沒有看向自己的孩子,隻是目光沉沉地與這個有過一麵之緣的青年對視了一會,沒有開口問其他問題,隻是深吸了一口氣,直接開門坐上了駕駛座。
在見到這個青年帶著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娜塔莉婭就非常清楚,接下來她沒有多少駁回他的要求的餘地,隻能儘量配合他的話,找準機會再從他身邊帶走自己的孩子——
儘管非常清楚其中的所有關鍵點,但在她開車的過程之中,她在車內後視鏡裡看到那個青年始終牢牢抓著自己女兒的手臂時,娜塔莉婭還是愈發得怒火中燒。
就算是她這麼努力地避開所有人,那麼努力地想要跟自己的孩子和平地生活下去,為什麼不管在哪裡,總有事情要找上她們,打擾她們的生活?
……如果真的要談及她曾經犯下過的罪孽,那也是她的錯,那也全都應該歸咎於她自己身上,與這個無辜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
娜塔莉婭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不斷地加大力氣,那雙被索洛比喻成翡翠的淺綠色雙眼慢慢地暈染出一片深沉。
“你是誰?你想要帶我們去哪裡?”最後,娜塔莉婭隻是啞聲開口。
像是有些驚訝她會跟他搭話,布洛克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身旁不太安分的小女孩,竟是異常乾脆地回答道:“叫我洛克就可以,要去哪裡……卡瑪泰姬。”
從未聽說過這個地名的娜塔莉婭皺起眉:“……這是哪裡?”
與她相反,聽到這個名字之後,本來不安地亂動的伊妮德動作忽地一停,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察覺到了她的動靜的布洛克挑起眉,上下打量了她好幾眼。
然後還是娜塔莉婭不悅地喊了他一聲,終於讓布洛克再次開口了:“你到了就知道了——在那之前,小鬼,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跟你親愛的媽媽說的嗎?”
伊妮德任由他抓著手臂,異常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另一隻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裙子,沉默著沒有說話。
車內陷入了寂靜。
最後,在某一個亮著紅燈的路口停下的時候,娜塔莉婭輕聲開口了:“……娜斯佳?”
伊妮德慢慢地轉過頭看向了車內後視鏡,在那塊小型鏡子之上,與娜塔莉婭對上了視線。
母親溫和的綠色雙眼中不帶任何負麵情感,隻是溫柔地看著她的眼睛,沒有再說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已經說了出來。
【不用擔心,mama在這裡,所以無論發生什麼,mama都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伊妮德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很多東西。
想到了在作為伊妮德·斯塔克的時候,已經成為複仇者的娜塔莎看向她的目光是多麼溫柔,又帶著說不清的傷感。
想到了佩珀和托尼曾經看向她與梅根的目光,是多麼得驕傲與歡喜,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幸福無比。
想到了在那個遙遠的幻境之中,古一法師站在她麵前,笑得平和又目露目露憐惜,然後輕聲說道:
【來找我吧,娜斯塔西亞。成為我的徒弟,然後改變這個世界。】
【你是無數個平行世界之中,獨一無二的奇跡。】
——啊。
娜斯塔西亞心想:她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她是為什麼堅持著走到這裡的?她是為了什麼,才下定決心鑄造那個使伊妮德·斯塔克和娜斯塔西亞·羅曼諾娃注定死亡的未來的?
她又想起了在四歲那年的高燒之中的夢境裡,眼前這個溫柔的女人微笑著躺在地上、失去一切生命氣息的場景。
為了什麼?
為了挽救一切那些不該降臨在那些英雄們上的悲劇。
她要讓所有走向那個既定的未來,不能再產生意外。
這麼想著,紅發女孩看著自己的母親,輕聲說:[mama,我想去。]
——她一定要去卡瑪泰姬。
從自己的孩子的眼裡,從她用了俄語這件事中,娜塔莉婭看出了這句話。
沉默著,娜塔莉婭率先挪開了自己的視線,略微皺起眉,目光凝固在前方依舊亮著紅色燈光的交通信號燈,沒有說話。
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她們對話的布洛克看了看這對又陷入無言的母女,思考了一會,最後還是對著前方的大人問道:“……我猜我們現在有了共同的目的地了?”
娜塔莉婭握著方向盤的手又加大了幾分力氣,凝視著紅色的燈光,依然沒有回應他的話。
伊妮德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身體。
一直都分著部分注意力在她身上的娜塔莉婭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問道:[你確定嗎,娜斯佳?]
伊妮德無聲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停頓了一下,她又低聲地開口:[對不起,mama。]
這個時候,娜塔莉婭倒是鬆開了眉頭,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娜斯佳,你不用和mama說對不起。]
黑發女人表情平靜地說:“洛克先生,如果我們最後沒有到她想要到的地方,我會讓你付出你該有的代價的。”
被出言威脅的布洛克忍不住笑了起來,棕黃色的雙眼中卻是盈滿了莫名其妙的鬥誌:“行啊——說實話,我好奇你的實力可是好久了。”
娜塔莉婭沒有理會他的挑釁,隻是確認他收到自己的意思後,再度沉默了下來。
恰在這時,紅燈黯淡,綠燈亮起,切換檔位,車又動了起來。
但這一次,布洛克放開了握著伊妮德手臂的手,隨意地靠在了座墊上。
沒再被繼續抓著的伊妮德也鬆了口氣,默默地往遠離布洛克的方向挪了挪。
布洛克戲謔地揚了揚嘴角:“你是怕我吃了你嗎,小兔子?”
本來不想理他的伊妮德忍不住皺起眉,非常認真地提問:“我到底哪裡看起來像是小兔子了?”
怎麼不管在哪個時候遇到他,她都得聽到這個讓人格外不爽的稱呼啊!
她真的很討厭這個稱呼!
布洛克歪了歪身子,斜靠在車門上,同樣也認真地看了她好一會,肯定地說:“哪裡都像。”
伊妮德:“……你這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區彆嗎?”
布洛克攤了攤手:“可就是很像啊,平時看起來很乖的樣子,但著急了就忍不住亂動,甚至還想咬人,但卻還是不會咬人……不像嗎?而且就算你咬人,看起來也很乖。”
其實他第一時間想到的詞是可愛,但他沒說出來。
他還補充了一句:“最重要的是,咬人也沒有什麼殺傷力。”
清楚地感覺到被說很弱的伊妮德:……
她開始懷念自己在馬裡布和複仇者大廈的實驗室了,但凡她還能用裡麵的東西,她現在就能研製出一批不重樣的武器把眼前這個家夥轟到渣都不剩。
很好,既然她現在沒有資源可以研製武器,那麼她就要趁這個時候好好的鍛煉體能技巧。
她一定要把布洛克·朗姆洛的臉按在地上摩擦!!!
伊妮德麵無表情地想道。
很明顯地發覺了眼前這個小女孩的鬥誌昂揚,但並沒有放在心上的青年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笑得沒心沒肺又恣肆張揚。
在這一刻,他又想到了那個曾經無數次回想過的美麗場景。
繁星點綴的漆黑夜幕之下,彩色的船上燈光照耀著河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最為顯眼的一大一小兩個人各自穿著華美的禮服長裙,帶著不同款式的金色麵具,緊緊地靠在一起。
一身朱紅色的大人朝著純白色的幼小身影彎下腰,小心地伸出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捧著小孩子的頭部,隔著兩張金色的冰冷麵具,極儘愛憐地在上麵落下一吻。
那台攝像機對準了她們,非常適時地聚焦、按下了快門,讓熱鬨繁華的遊行人群與盛大船隊成為了她們兩人身後模糊的背景,將時光凝固在了那一刻,並且落到了膠卷之上。
布洛克·朗姆洛從那個攝影師手裡拿到了那張相片,並且始終隨身攜帶著。
為了什麼理由、出於何種感情,才讓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他已經不在乎了。
但是,他非常非常清楚——
如果,能讓他再一次見到那樣的場景,或許,他會連命都可以作為代價也說不定。
而現在,這兩個人就在他的眼前。
……那麼,他也想看看,她們之後到底會走上什麼樣的道路?
就讓他站在她們身邊,見證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