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院開給網絡作家的培訓為期一個月, 開課時間在一個月後。謝青考慮到培訓期間肯定沒有那麼多時間寫稿, 打算在開課前的幾個雙休日都加加班。
此前她都是周一到周五儘量多寫一些, 周六周日踏踏實實休息, 放空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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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號星期六,陸誠回了趟順義的家。
楚誦的高考結果出了, 家裡請了親戚們來,辦慶功宴。
他最終還是報了更適合自己的Q大,讀材料工程專業。陸誠聽說之後心裡八卦了一陣, 在楚誦打電話通知他慶功宴的時候, 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打聽,想知道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了。
楚誦歎息著懟他:“您是不是我親哥啊……”
陸誠摒笑:“半個。”
“半個親哥也是親哥啊!”楚誦聲音悲憤, “能不能盼我點好?”
他說他和女朋友沒分手, 就是老師得知他想改報B大之後覺得他腦子有坑, 跟家長一起開導了他一陣。他冷靜下來,覺得大人們說得有道理。
陸誠聽得笑:“不錯嘛,關鍵問題上很清醒。”
楚誦又說:“再說,我覺得你說得也對。B大和Q大離得很近, 不影響我談戀愛。”
頓了一頓,他又告訴陸誠:“不過我女朋友成了你學妹耶……”
陸誠應得很敷衍。他能理解楚誦在熱戀之中逮誰都想聊女朋友,但他真沒什麼理由對弟弟女朋友表示關切……
問清楚慶功宴的時間, 陸誠就掛了電話。
到了當日, 他在下午三點多出門。這天是星期六, 出京方向不太堵, 四點多就到了, 親戚們都還沒來。
這套房所在的彆墅區比靈墨工作室那邊講究,靈墨所在的小區還有不少車需要停在公共區域,但在這個小區裡,每一幢小樓下麵都有三層的地下空間,最下麵一層就是私人車庫,院子裡也還可以再建一個地上的。每家的停車空間都夠了,小區的路麵上一輛車都見不到。
陸誠手裡門禁卡,直接把車從院外開進了地下的私人車庫裡。乘電梯上到院子裡,看到楚文婷和她的現任丈夫趙明軒正在親手折騰戶外燒烤的東西,小女兒趙秋雁也在,看到陸誠,便跑過來:“哥哥!”
她一喊,夫妻兩個循聲望去,楚文婷頓時像看到救星,朝陸誠招手:“陸誠快來幫幫忙!”
陸誠一哂,抱起趙秋雁,走上前去:“怎麼了?”
“你會點火不會?”楚文婷看著爐子裡的燒烤炭歎氣,“我和你叔叔折騰半天了,它就是不著。”
陸誠失笑:“這我也不在行啊。”想了想,提議說,“要不請附近燒烤店的來幫幫忙?”
趙明軒一聽就樂了:“你可拉倒吧,一家子都點不著個炭,還請人幫忙,丟不丟人?”說著搖頭一歎,轉而又招呼陸誠,“你快進屋歇著去,我們再努努力。”
陸誠沒多客氣,應了聲好,把趙秋雁放下,自己往屋裡走。
還沒進門,正從裡麵出來的老人又令他止了步。
對方也笑容頓失,兩個人對視三秒,陸誠低了低頭:“爺爺。”
其實他是楚文婷的父親,非得論個輩分關係的話陸誠應該管他叫姥爺,但這麼多年都是在叫爺爺的,就像在大街上隨便找一位老人問路都可以叫爺爺那樣。
楚老爺子又看了他兩眼:“你怎麼也來了?”
陸誠:“楚誦說今天……”
他沒說完,幾步外的楚文婷一個眼風蕩來:“爸,你彆找事兒啊!”
楚老爺子冷淡地回看過去。
他平常住在市裡,不和女兒女婿住,陸誠也不會往他那兒去,一年都不一定能見到一回。
可隻要見到了,楚老爺子勢必戾氣橫生。
過去的事對大家來說都是一筆爛賬,陸誠因此好幾次想過不如斷掉聯係對誰都好,反正這個家裡他和誰也不沾親,最後又都被楚文婷勸住。
楚文婷是真對他沒意見,他也知道自己欠楚家的。但每次和楚老爺子碰麵,都是真的搓火又憋屈。
譬如當下,楚老爺子被楚文婷嗆過之後也不跟陸誠懟了,坐到門廊下納涼,搖著扇子,嘴裡罵罵咧咧:“為了個姓陸的你嗆我,真不知道他是親兒子還是我是親爹。”
楚文婷瞪眼:“楚詩楚誦從前也姓陸。有本事您罵陸敬山去啊,見天兒拿個小輩兒出氣兒您也不嫌跌份兒!”
陸敬山這個名字猶如魔咒,能輕易點燃楚家每個人的怒點。楚文婷又是個女強人,楚老爺子年輕時更曾戰場廝殺,兩個人脾氣都烈,爭吵驟然升級。
互不服輸,針鋒相對,陳年舊事被一筆筆翻出。觀念的不同,讓本不該因此事產生矛盾的父女形成對立之勢。
在最初的時候,這種爭執總會令陸誠惶恐不安,但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習慣,並且疲於應付。
歎息搖頭,他言簡意賅:“彆吵了,我先回去了。”說完就朝院子對麵的直梯走去。
楚文婷趕緊追他:“陸誠!”
陸誠停腳,勉強笑了下:“改天我請您和楚誦吃飯。”
他眼底一片黯淡,楚文婷的手一滯,隻好鬆開。
“開、開車當心……”楚文婷一句叮囑說得磕磕巴巴,趙明軒略作踟躕,跟上了陸誠,跟他一起進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趙明軒歎氣:“行了,彆難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老一輩的思維不好改,你甭跟老人計較。”
“我知道。”陸誠點點頭,趙明軒又說:“你爸那邊……”注意到陸誠的神情又即時改口,“陸敬山那邊的親戚的事,我聽說了一點。咱說清楚啊,這邊兒你認不認是家人都不打緊,他們要是找你,你得跟這邊兒說。這是陸敬山跟你媽、你阿姨之間留下的問題,沒道理你自己應付。”
有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微妙。趙明軒是七年前才跟楚文婷結的婚,跟陸敬山的事完全沒關係,也是跟陸誠最不熟的一個。但有的事情,就偏是他這個局外人開口最合適,最容易讓人接受。
電梯門打開,陸誠邊走出去邊笑應:“行,您放心。我開車直接走了,您趕緊上去吧。”
趙明軒也走出電梯:“彆廢話了我送送你。”
陸誠誠懇:“炭還沒著呢。”
“……”趙明軒語塞,一臉苦逼地點頭,“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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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書文化,謝青發現自己今天的狀態格外好,因為雙休日公司沒人,四處都很安靜。
傍晚時她悠閒地去附近的一家小館子吃了飯,回來之後一口氣寫到天色全黑,酣暢淋漓。
除了手有點酸之外,謝青覺得自己這一天可謂置身天堂。
九點二十,她停了筆,收拾好東西,關掉小辦公室的燈,準備回家。
踏出房門,卻下意識地往右看去。
四處的燈都黑著,亮光處就顯得特彆惹眼。是總裁辦公室,一束光從半開的門裡映出來,暖黃色的。
是昨晚忘了關燈,還是有人在?
謝青無法判斷,她來時是大白天,完全沒注意那邊的燈是不是亮著。
本著節約用電的原則,她過去看了眼,一探頭,看見陸誠坐在電腦前。
餘光察覺門口人影晃動,他抬了下眼,笑得隨意:“你怎麼在?”
“趕稿。”謝青說完,反問,“陸總怎麼也過來了?”
陸誠哦了聲:“臨時有點事,加個班。”
謝青一哂:“那我先回去了。”
陸誠沒再抬眼:“慢走。”
謝青便轉身離開了,下了樓被夜晚清涼的夏風一吹,又忽而覺得有點怪。
——彆人都沒加班,總裁自己跑來加班?
她覺得有點怪,抬頭看看樓上,又搖搖頭。
算了,她又沒上過班,上班族的事情她懂什麼。
但是第二天再去寫稿的時候,不知道被哪根神經牽動,她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向總裁辦公室那邊看。
正值上午十一點,陽光明媚,開不開燈實在看不出。可側耳傾聽,她聽到了鍵盤敲擊的聲音。
短暫的遲疑,謝青朝那邊走去。門依舊沒關嚴,推開探頭看,陸誠還在電腦前。
從臉色看,應該是通宵沒睡。而且他的精神也不如昨晚,完全沒有察覺門口有人。
謝青叫了聲:“陸總?”
陸誠驀地抽神,這才看向她,她問:“一夜沒睡?”
他反應有點遲鈍,愣了愣,訕笑了下:“不困。”
她蹙了下眉。
昨晚他告訴她有事要加班,現在她問他是不是一夜沒睡,如果是因為還在忙事,大多數人的回答應該都是“是啊,沒忙完”之類的原因,但他說的是“不困”。
作者是一群因為職業原因每天都在有意無意地琢磨行為邏輯的生物。謝青覺出不對,但一時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
她滯了會兒,陸誠又看了她一眼:“有事?”
謝青複又猶豫了一下,舉步進屋。
“是出什麼事了嗎?”她停在他桌前問。
陸誠搖頭:“沒有。”
謝青打量著他說:“我有心事的時候,也會瘋狂碼字。”
陸誠欲蓋彌彰:“人和人不一樣。”
“陸總。”她眉心蹙得又深了一點,隱隱約約的,可以從語氣裡尋出一點不滿。
“……好吧。”陸誠輕喟,靠向椅背,“是家裡的事情。”
謝青啞音,想了想,不好再問。
安靜幾秒,她轉身離開。
陸誠:“……”
雖然剛才他是真不想跟她說家裡的事情,但現在她就這麼走了,他忽地鬱結於心。
就不能稍微多關心他一下嗎?
客氣一下也行啊。
他頹喪地趴到了桌上。
過了不到一刻鐘,麵前又有了點響動。
陸誠抬頭,發現她重新出現在了桌前。
謝青平靜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他桌上,兩個三明治、一杯酸奶。
一看就是樓下便利店買的,三明治用微波爐加熱過,塑料紙的包裝裡蒙了層薄薄的水霧。
她說:“吃點再工作吧。”
短暫地怔忪,陸誠笑容迷離:“謝謝。”
拿起一個三明治,他剝著包裝,謝青出於客氣,把酸奶的蓋子打了開來,放在一邊:“我去寫稿子了。”
然後沒再說彆的,她走出他的辦公室,過了會兒,聽到她那邊房門關上的聲音。
他不自覺地笑笑,吃一口三明治。
陸誠早飯吃得晚,謝青也是臨到誠書文化之前才吃的,時間上差不多。
是以十二點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覺得餓。下午三點,謝青聽到門響了兩聲。
起身去開門,陸誠狀似隨意地問:“我去吃午飯,要不要一起去?兩個人好點菜。”
謝青想想,是該吃了,就點了頭。兩個人一起走出公司,進了電梯,陸誠按下B3。
謝青:“附近吃唄,還開車?”
陸誠反問她:“愛不愛吃火鍋?”
謝青一愣,點點頭,他便笑起來:“那就去吃火鍋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還要寫稿,中午去吃火鍋好像有點浪費時間。
但看看陸誠臉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聽他的。
不過,她問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機叫了個代駕。
到車邊告訴陸誠,他笑出聲:“我沒那麼累……”
謝青扭頭,神情誠懇:“‘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
陸誠噎聲,繃了兩秒,噴笑得更厲害了。
代駕到得很快,上車按照導航直奔謝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門一帶的一家購物中心,謝青沒來過崇文門,但到了之後發現,她對陸誠挑的這家火鍋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連鎖的,這兩年好像很火。
這個時間段來吃飯的人不多,店員給他們找了張寬敞的桌子。兩個人各自翻菜單,服務員上前讓先點鍋底,陸誠便跟她說:“你挑。”
謝青:“都行。”
陸誠想起第一次請她吃飯的事,幽幽搖頭:“你跟朋友出門吃飯真的不挨揍麼?”
“……”謝青悻悻,“花膠雞?”
於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膠雞,辣的那一半,陸誠看了看她,告訴服務員:“要台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鍋一共兩種,一種台式,一種川式。其實對謝青來說,川式的也沒有多辣,台式的辣味更是聊勝於無,但來北京的這大半年她習慣了照顧其他人的口味,所以台式就台式吧。
等其他菜也點好,兩個人輪流去弄醬料。
湖南吃火鍋什麼也不蘸,但謝青到北京後愛上了麻醬。考慮到鍋底不夠辣,她又調了不少辣油進去。
過了會兒陸誠也端著醬料碗回來……她看到他的醬上摞著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謝青低眼涮肉片,抬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幾片肉涮好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我們為什麼叫台式鍋?”
陸誠淺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謝青:“我是湖南的。”
陸誠啞然:“我……小時候在四川。”
“……”兩個人對臉無語了半晌,陸誠輕咳,起身,又去調料台端了兩碗小米椒回來。
兩碗小米椒全扣進辣鍋,煮了會兒,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紅的,終於達到了他們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頤,酣暢淋漓。陸誠點的菜葷素搭配得宜,還給謝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紅袍珍珠奶茶,謝青吃得很是舒適:“陸總還挺會吃。”
“那是你能吃辣。”陸誠正在辣鍋裡涮著鴨腸,“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鍋。”
常是他們愛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們就崩潰了。
謝青感同身受地一點頭:“我也是。”
陸誠的目光從她麵上無聲劃過。
斟字酌句,他半開玩笑般地開口:“那以後咱們可以一起出來解饞。”
謝青笑了聲作為回應,沒有說行,但也沒有說不停大概是把這句話當做了隨口客套。
陸誠抿了抿唇,拿起漏勺,從辣鍋裡撈出鴨血和豆腐放到她碗裡。
這家店的鴨血和豆腐是免費送的,隻要點辣鍋都有,還可以無限添加,關鍵是味道很不錯。
謝青一邊用左手把披肩發撩到而後,一邊頷首去咬。她沒看陸誠,陸誠卻在看她。
他心裡憋氣地覺得,自己越來越完蛋了。
她吃個鴨血他都覺得好看。
然而她一點都沒有察覺。更慘的是,考慮到她的清冷和無情,他還不敢貿然讓她察覺。
她不是會喜歡那種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個合適的契機跟她完全挑明。
什麼叫“合適”?當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帶來的愛情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