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她基本就是以這樣的流程吃完了這一整頓飯。
“大大,您看這方麵您的心理價位……”
紅酒鵝肝。
低頭吃鵝肝。
“大大,我們主要是想單獨開發網絡劇,您看網絡劇單項版權的話您……”
紅燒肉。
搭著米飯吃。
“大大,您有什麼很喜歡的演員嗎?我們這邊演員資源不錯,都好商量。”
陸誠叫來服務生,讓在小龍蝦的鍋裡下一份撈麵。
油燜蝦的湯底搭著撈麵味道很好。
謝青這頓飯吃得,很撐。
對比起來,陸誠就吃得很少了。大概隻象征性地吃了三兩隻蝦、嘗了幾口彆的菜。
小龍蝦剝完殼上桌的時候是留著蝦頭的,彆人都因為盤子裡堆滿了蝦頭而換過兩次盤,他的一直沒換。
最後還得他結賬。
不過,飯雖然沒怎麼吃,工作倒做得很到位。
離開湖小龍後謝青仔細回憶,發現在這場飯局裡,他說了諸如長度、大致走向之類的關鍵信息,也討論了版權開發方麵如何處理能降低成本、如何做能減少操作難度。
但關於細綱、具體價格、合同條款之類,一句都沒有在這樣容易熱血衝腦的應酬氛圍下詳談。
也就是說,在這場飯局上,版權方如果對玄幻題材的開發問題存在顧慮,他提供了粗略大綱和操作方式,降低了顧慮;但如果想打聽細綱抄梗洗稿,沒戲。
想談論拍攝方麵的價格,可以;想借酒桌交情壓低版權價格,沒戲。
謝青心裡產生了一種微妙的佩服。
不同於前陣子策劃營銷帶來的直接震撼,也不同於在訴訟問題上的那種“老奸巨猾”,她覺得剛才在飯局上的陸誠,很有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氣場。
看起來什麼都沒做,又把什麼都做好了。
無招勝有招。
隻不過眼觀六路之下,沒顧上讓自己吃飽。
在飯店門前又寒暄了一陣,大家依依不舍地握手,惺惺相惜地互加微信。
之後陸誠開車送謝青回魯院,從湖小龍到魯院要路過一條挺繁華的街,街上有好幾個購物中心和寫字樓,底商大多是蛋糕房便利店咖啡廳。
街景從窗外循循晃過,謝青想了想,跟陸誠說:“能停一下麼?”
陸誠:“怎麼了?”
她說:“我去買一下明天的早餐。”
他便開始將車靠邊,又道:“我聽說魯院的夥食不錯?”
謝青:“是不錯,但明天上午沒課,想睡懶覺。”
魯院的早餐是七點半到八點半,起晚了就沒了。
他笑一聲,將車停穩。她便打開門下去,進了一家蛋糕房。
過了不到五分鐘,她就出來了,又鑽進隔壁的便利店。
再從便利店出來,他隔得老遠就看到她抱了好多吃的。
最下麵好像是一盒便當之類的東西,上麵摞著酸奶還是果汁,最上麵是個紙袋,裡麵應該是剛才從蛋糕房買的東西。
……早餐吃這麼多嗎?
他滿臉意趣地望著她,看著她抱著高高一摞東西走過來。
謝青沒有回到剛才所坐的後座,拉開了副駕的門。
她坐進去,轉頭把麵包放到了後座上,然後把底下的便當遞給他。
“?”陸誠疑惑,“乾什麼?”
“我看你剛才沒怎麼吃。”她邊說邊拆開一次性餐具,也遞給他。
“……”陸誠伸手接過筷子,目光落在麵前的兩葷一素上,好笑地看了半天,咂聲嘴,開吃。
但剛才菜品豐盛,就弄一盒便當給他,是不合適的。
他吃著,就聽到謝青在旁邊自顧自補充:“周末我沒課,請你吃飯。法院受理《青珠錄》案子的那頓還欠著呢。”
陸誠吃著番茄炒蛋笑了聲:“那個不補了,周末我請你。”
謝青:“那怎麼行?”
“那個再讓你請,就成我蒙你了。”他道。
他當時那樣說的時候,是怕法院不受理讓她失落。
後來真正提起訴訟了才知道,按我國現行的立案登記製,法院的審查隻是形式的。隻要起訴理由不太離譜、原被告適格,再有差不多的證據,都能受理。
“我們去吃點辣的?”他銜笑提議,一頓,又說,“我想想哪家餐廳合適,回頭發給你。”
.
想了一路版權方麵的事,回到魯院,謝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陸誠為什麼又要請她吃飯?
但她一回屋,流錦就找了過來,要求她給她補一補一生書的八卦。
“哪有什麼八卦。”謝青笑笑,心平氣和地把自己的想法及和一生書見麵的幾次經過說了,這樣總結著說完,自己心裡也有點悵然,“就這樣吧,不想遷就太多。”
“行吧。”流錦嘖嘖聲,“他也夠可以的,竟然還跑出去追你了。”
說完,流錦又反過來給謝青補她今天錯過的八卦。
流錦說,晚上班裡一部分人去附近一家餐廳聚餐,喝了些酒。
回來的時候,有人趕著要回屋碼字,被彆人調侃:“這麼勤奮嗎?歇了吧!”
那人擺手:“我這周全渠道,一天好多錢呢!”
黑暗中,門邊小長廊下,嗤笑傳來:“真特麼的庸俗——”
死寂,肅殺。
然後借著幾分未散儘的酒勁,有男作者炸了毛:“你他媽來勁是吧!”
謝青聽到這兒,打斷了流錦一下:“還是中午那位嗎?”
“可不就是他唄。”流錦輕笑,“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傳統作家裡也就一個他、一個那天在門口嘲諷我的愛來事兒。其他前輩都挺好的,今天你走之後還有個阿姨誇你呢。”
謝青點點頭:“你繼續。”
流錦又繼續給她講:“然後兩邊就嗆起來了。”
“有辱斯文。”
“斯文個屁!媽的,二十一世紀了,你圈整點當代文學還他媽就喜歡往女性生殖器上湊,哪來的臉說自己斯文!”
——這話地圖炮,但並非毫無依據。
傳統文學內部有一部分人,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癡迷於老一輩作家的寫法。
深沉、鄉土、底層,外加並不美的性|器官,好像這樣才能達到足夠的思想高度。
可老一輩作家這樣寫,是因為當時的大環境如是,他們在記錄一個時代,這就是他們那個時期的“當代文學”。
現在,二十一世紀,這樣的環境或許依舊存在,但已不再具備代表性了。
新一輩的作家再這麼寫,就有了一種詭異的“複古感”。
真的很詭異。
後來有人在微博上總結了關鍵詞,看起來更詭異了:
“文學家們很喜歡奶|子這個詞”,
“提起當代文學就是窯洞、植物、血、窮人、奶|子”,
“提起西藏文學就是湖、藏民、小孩兒、奶|子”。
“看嚴肅文學就是花樣看奶|子”,
“體驗真的很不好”。
你以為寫這些的人年紀都很大嗎?
不!
轉發裡有人做出補充吐槽:“我們學校文學院,個個九零後,個個城鎮戶口。院刊望過去還是一堆鄉下奶|子,服了。淚眼婆娑乳|房乾癟的老母親、天真魅惑乳|房豐挺的打工妹。②”
這條微博大概在網絡文學圈裡也有很多人看到了,現下借著酒勁,就拿這個罵起來:“就你們那個搞法!沒有我們你自己也能玩完!”
“還有臉嫌我們俗!”
“你嫌我們俗,我們還沒嫌你窮呢!”
……
然後就打起來了。
萬幸大家都是每天和文字打交道的人,缺乏運動,身體素質都不怎麼地,周圍又有人七手八腳地拉架,沒打出大問題。
現在大概一個在止鼻血,一個在敷眼睛。
“……”謝青聽完無語了半晌,“真沒必要。”
流錦:“先撩者賤!”
“是。”她點頭,“但你看,那人在傳統作家那邊也是個奇葩。那就不是個正常人,跟他叫什麼勁。”
流錦白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唄。”
大家平常受的擠兌太多了。
每個人都知道不停開嘲諷的始終隻是一個小數人,但不忿還是會積攢。
謝青沒再說什麼,流錦聊完八卦就爽了,回屋碼字。
謝青這才顧上拿起手機,跟陸誠聊吃飯的問題。
劃開屏幕一看,陸誠已經挑好餐廳,發了過來。
「刺青」:不對,陸總,就算我不用請你,為什麼你又請我?
這條消息陸誠洗完澡出來才看見,仰在似笑非笑地盯著屏幕斟酌了會兒,回複:“吃飯總得有人付錢。”
「刺青」:沒什麼事就不吃了唄……
「陸誠」:想吃辣。
「刺青」:那我們A!
剛要回複,一個電話恰好撥進來。
屏幕上顯示的一串號碼陸誠沒存過,但因為最近這個號常打進來,他一眼看出了是誰。
眉頭微蹙,煩亂掛斷。平複了一會兒,他才又回複。
「陸誠」:麻煩。
「陸誠」:下次你付。
「刺青」:好吧,也行。
電話又打進來,陸誠再度掛斷。
繼續跟她發微信。
「陸誠」:對了,你哪天沒課,再來趟公司,白鵝著急麵談,挺有誠意。不趕緊安排的話,可能又要去魯院堵你。
「刺青」:周六一起吃飯唄?
「陸誠」:想吃辣。
謝青嗤地笑出聲。
好吧,如果對方不太能吃辣,他們就又吃不痛快了。
看看課表,她回他:“那後天下午?”
「陸誠」:行,我定好具體時間告訴你。
她發了個舉手說OK的動畫表情。
陸誠嘴角掛起笑意,看了會兒這個表情,又看看背景上她的背影照片。
她現在對他印象應該還不錯吧?
應該還不錯,不然這樣的約飯她不會願意來的。
他還以麻煩為由拒絕了AA,改成輪流付賬。
也就是說之後還可以再約一次。
他不自覺地笑出聲,旋即又噤住,明明四周無人,卻有種心虛的窘迫。
電話又打進來,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消逝。
沉默片刻,終於接起:“喂。”
“喂,小誠啊——”那邊的男聲令人厭惡,又的確熱情。
陸誠閉上眼,一下下揉著額頭:“彆打我電話了,不可能。”
“唉,我們已經到北京了。都是一家人,你看你……”
陸誠掛斷了電話。
點開通訊錄,他翻出楚文婷的號碼,手指在上麵懸了很久,沒有撥出去;
又換到趙明軒的,最後同樣沒有撥出去。
.
隔日下午三點,謝青按時到了誠書文化。
陸誠罕見地等在了寫字樓門口,邊和她一起進去,邊問:“這幾天他們找你聊過天麼?”
謝青:“聊過幾句。”
那天一起吃飯的幾家都聊過,主要內容無一不是誇她文寫的好。
然後就旁敲側擊地想私下跟她先談一下版權問題。
謝青的回複也很統一,他們誇她,她就聽著,聽完說謝謝。
要談版權,她就告訴他們:“這個您跟誠書文化聯係吧。”
告訴陸誠,陸誠一哂:“還挺上道。”
走進電梯,他又告訴她:“一會兒在價格問題上,不管他們說什麼你都不用管,這個我們來談。”
“好。”謝青點點頭,略沉思,又問,“陸總的心理價位是多少?”
“他們要影視全版權。”陸誠一頓,“報的是兩千,但他們肯定會砍一些。”
這個價位後麵顯然都省去了一個“萬”字。
謝青倒抽氣,猶豫了一下:“這麼高?”
陸誠挑著眉頭,淡淡地側首看過來。
凝視了她幾秒,給出一句:“穩住,大大。”
謝青:“……”
陸誠輕聲嘖嘴:“要不是項目太大,真想拿下來自己做。”
頓頓聲又說:“不過你先賺筆錢也好。”
他說著,很有點心塞。他本來想不急不緩地把這件事辦好,等到一切都差不多了再告訴她,給她個驚喜。
沒想到對方風風火火地殺去了魯院,驚喜就這麼給不成了。
“叮——”電梯門打開,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謝青先出了門。
白鵝派來的版權經理並不是先前一起吃飯的那位,他們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她正在打電話,兩個助理在跟魏萍吳敏聊些無關痛癢的問題。
看陸誠和謝青進來,大家互相握手,又各自坐回去。
又過了有大概五分鐘,版權經理接完了電話,賠著笑折過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老大臨時來電話。”
陸誠頷頷首:“沒事。”
版權經理坐定,籲一口氣,開門見山:“今天既然是正式談這個事情,我有話就直說了。這個項目我們白鵝確實是很看重,電影、電視劇都是想開發的,遊戲和動漫也在考慮。”
陸誠沒吭聲,端起杯子喝咖啡。
兩秒不到,果然有轉折:“就是這個價格上吧……”對方攤一攤手,“陸總您看,咱們也不是頭一次合作,能不能報一個實在點的價格?”
陸誠微笑:“咱們不是頭一次合作,所以我報的價格本來也不虛。”
“這都快趕上一生書的價格了。”對方笑歎,“當然——我不是說這個作品不如一生書的作品,實體書銷量咱都看見了。但一生書確實是一線大神,還有神格的加持呢,對吧?”
好聽的不好聽的都讓她說了。
陸誠未予置評,問:“那你們覺得多少錢合適?”
對方穩穩道:“八百萬,影視遊戲動漫打包給我們吧。”
謝青魏萍吳敏微微一怔,側眸去看陸誠的神色。
陸誠眼眸微眯。
先前的電話裡,他們不是這樣的態度。
出了什麼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