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對視著, 含著各不相同的笑意。
片刻, 陸誠輕笑:“如果這樣,我沒法繼續跟您談了。”
“陸總。”對方依舊很穩,“我們清楚誠書文化和這部作品的實力, 但是您也知道,芒光出品的劇很多,改編自網絡的也不少,我們對於這一塊的市場,也是有不少了解的。”
潛在的意思是, 我們覺得這部作品就值這麼多錢。
陸誠覺得不對勁,沉吟片刻:“那我們就先談到這兒吧。”
對方似乎有挽留的意思:“陸總……”
“差價太大,這樣談下去沒有意義。”陸誠說著站起身,對方沉了沉,沒有再說什麼,和謝青握了手,表示了不能合作的遺憾。
吳敏去送對方離開, 謝青跟著陸誠也走出會議室。
她心裡很奇怪——這是談影視的方式嗎?一幫人大費周章地專門聚到一起, 然後談上不到五分鐘,就說再見?
她以為會這樣麵談,是因為一切都已差不多定下了。
走進陸誠的辦公室,謝青開口:“陸總。”
“坐。”陸誠隨口道, 兩個人坐下, 他又說, “有什麼要問?”
“我不太懂。”謝青道。
陸誠沉思了一下:“我也沒太懂。”
謝青:“先前你報兩千萬的時候……”
“他們說可以談。”他道。
謝青繼續說:“可能是太高了?”
陸誠蹙眉, 搖了搖頭。
這樣的反應,通常意味著這個價格確實高於對方的心理價位,但並沒有高到離譜。
謝青斟酌了會兒:“要不……低點也行?”
陸誠眼底微震,看向她:“這麼快就動搖了?”
“……沒有。”謝青怔怔。
她就是覺得差價這麼大真的沒法談,而且,對方報這個價格,總歸也得有一些有道理的考慮。
陸誠輕輕地舒了口氣:“我開車送你回去。這件事,我們等等再看。”
謝青站起身:“不用,我自己叫車吧。”
他不由分說地先一步往外走去:“走吧。”
這一路,陸誠分外沉默。謝青由此感覺到,這件事真的很奇怪。
之後,越來越奇怪。
那天一起吃飯的公司一共有四家,都是業界有名的大佬,在飯局上都相當熱情。
但之後,除了白鵝這樣來了一出砍價以外,其餘三家都莫名其妙地沒了下文。
謝青在魯院進修,又要寫連載,沒有多找陸誠追問這件事,但心裡存下了這個想不出的疑惑。
星期五晚上,有個陌生人加了她的微信,昵稱叫蓮小仙。
驗證消息是:您好,想聊一下《訴風月》的影視。
她是因為這個驗證消息才通過的申請,對方是個畫風很網絡化的妹子,交流起來給人的感覺很輕鬆。
短暫的寒暄之後,蓮小仙問她:“大大,你現在是不是在跟白鵝談影視?”
謝青淺怔,沒有隱瞞:“是,你怎麼知道的?”
“畢竟在業內嘛,打聽消息容易。”蓮小仙道,“其實我不是想買你的版權,我們小公司買不起233333。不過我自己特彆喜歡這本書,所以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跟大大說一下。”
謝青說了聲謝謝。
「蓮小仙」:大大我跟你說,現在是這樣,業界都在傳,說破曉陽光那邊馬上要開發一部劇,策劃都做好了,和《訴風月》題材差不多。
「玉色青青」:……?什麼意思?抄襲嗎?
「蓮小仙」:不不不,那倒不是,大大想偏了。
「蓮小仙」:就是本身古裝電視劇播出就有份額限製嘛,不可能部部都上。這種情況下如果兩部同類劇再撞,後出來的那部的處境就會很尷尬。衛視份額不夠了就不會買,有份額大概也不會想買兩個同類地輪著播。
「蓮小仙」:不上衛視的話一般就得網播,逼格一下就弱了。
「蓮小仙」:破曉陽光的劇一直口碑挺好的,彆的公司很難打過。這回他們又在時間上占了優勢,《訴風月》可能會很懸……
什麼“份額限製”“上衛視”“網播”,謝青對這裡麵的門道不太懂,正努力理解著,對方又砸了一條過來。
「蓮小仙」:所以大大要是和白鵝談得還比較順,能趕緊賣就趕緊賣。不然破曉陽光那邊一官宣,彆家肯定一時半會兒就不會買了。一是避免撞檔,二是也正好觀望一下破曉那邊的收視率。這麼一拖,以後還能不能賣掉很不好說……
謝青怔了怔,想到了另外三家突然都沒了下文的事。
「蓮小仙」:基本就是這麼回事,大大自己考慮一下……反正彆虧了就行。影視市場現在機會來得快走得也快,能抓住就抓住比較好。
「蓮小仙」:大大要是覺得糾結,想跟白鵝麵談,我可能也能幫大大聯係一下?我這邊有朋友在白鵝負責影視項目洽談,我可以試試看。
謝青半晌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她,就先回了句:“謝謝,我先想一下。”
「蓮小仙」:總之祝大家一切順利啦!
配了個笑臉的表情。
謝青腦子有點亂了,如果這個合同簽成,按照陸誠的報價算,到手能有一千多萬。按照白鵝給出的價格算,也能有好幾百萬。
她做不到隨隨便便說不在意這筆錢。現下有人來告訴她說如果不賣可能就賣不掉了,她真的有點慌。
誠然如果沒有這筆錢,按照她現在的狀態,她也能生活得很好。但如果有這筆錢,很多事都能更不一樣。
她可以給爺爺奶奶買一套更舒適的房子,讓他們住到長沙去。這筆錢姑姑姑父努力攢了很久了,但他們自己也還在還貸,攢起來很難。
而且,她還能結餘很多。存起來,慢慢攢著,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她就能把這筆錢拿出來幫其他需要幫助的作者。
謝青深呼吸。
不知不覺,深呼吸了好幾次。
她想立刻給陸誠打電話說一下這件事,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眼前又晃過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跟她說:“穩住,大大。”有點邪勁。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他眉梢眼底有點邪勁,一種奇特的、能讓人安心的邪勁。
.
她最終把這種不安的情緒壓製了下來,第二天是周六,謝青白天寫稿,晚上去和陸誠“吃辣”。
四點半,陸誠把車停在了魯院門口。
他挑的地方離魯院不太遠,是家燒烤店,店麵不大,但評價很不錯。
謝青雖在大眾點評上已經看過店內環境,但在坐下來後,她還是有種違和感。
注意到她東張西望,正在菜單上打鉤寫數字的陸誠分神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她笑一聲:“陸總西裝革履來吃燒烤。”
他也笑一聲:“白天在公司,沒回去換衣服。”
謝青扯了下嘴角,又說:“我以為陸總不會來這種店。”
“?”他抬頭看她,“為什麼?”
她聳了下肩。
怎麼說呢?
大概是因為他本身長得太好看了,又事業有成,她從一開始就給他貼了個精英標簽。
“我覺得陸總沒什麼煙火氣。”她說了這樣一句評價。
他一下子皺起眉,很是不滿:“你才沒煙火氣。”
謝青:“……”怎麼有種小孩子抬杠的錯覺。
他接著嗤笑:“一本爆紅的才氣大神,美女作家,你們這種設定最沒有煙火氣了。”頓了頓,又點評自己,“我多接地氣,讀完本,讀研;讀完研,找工作,樸實無華的流程。”
說完一睃她,又低眼繼續看菜單:“樸實無華地擼串。”
謝青:“……”
他手裡的圓珠筆在桌上敲了兩下:“你愛吃什麼?”
謝青:“我要個樸實無華的烤翅。”
“哧——”陸誠失笑,卻說,“不,我給你點個變態辣的雞翅。”
謝青瞪了他一下,但沒有拒絕。所謂變態辣的雞翅她在北京吃過兩三回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店裡很多賣得快的東西都是提前烤上的,菜品很快開始上桌。可能因為小館子氣氛輕鬆,陸誠今天變得莫名幼稚,開始點著桌上的菜玩梗:“樸實無華的五花肉、樸實無華的掌中寶、樸實無華的饅頭片……”
謝青被他無聊到,無言以對,拿起所謂的變態辣雞翅,一口啃下去。
這種變態辣的雞翅都會把賣相搞得很嚇人,外麵恨不得裹三層辣椒粉。但其實吃起來,就那麼回事。
——在謝青咬下去的時候,她是這麼想的。
幾秒之後,味覺係統做出了反應。
小針紮一般的刺痛感在舌頭上迅速蔓延,牽扯得心跳加速。謝青清楚地感覺到頭皮發麻,一股冷汗從背後沁出,雖然沒有鏡子,但她想自己的臉一定白了。
……也可能紅了。
……
她努力地忍了一下。
“咚。”沒忍住捶了下桌子。
陸誠霍然抬頭,短暫地怔忪,迅速拉開一罐北冰洋塞給她。
差不多同一瞬間,她把那口雞肉硬吞下去。
然後行雲流水般……一口氣灌了半罐北冰洋。
“這麼辣嗎?!”陸誠滿麵震驚,謝青捂著嘴,舌頭不聽使喚:“不幸你藏藏看——”
陸誠好奇,扭頭想再叫一串,心念微動,又轉回來。
他伸手拿起她撂在盤子裡的這串。
一串上是兩個翅中,她隻在第一個的邊緣處咬了一口。
他把串杵在碟子裡,用筷子把第一個褪下來,去吃第二個。
神情從容不迫,看起來理所當然,隻稍稍忐忑地略微掃了她一眼。
她的注意力全在辣勁兒和他要體驗辣勁兒上,沒有在意這兩個人分串的細節。
更不會想到他在“沒安好心”地一點一點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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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謝青比陸誠更能吃辣。
她灌了半聽北冰洋後就緩了過來,陸誠灌了一聽半。
之後他又自己緩了半天,薄唇緊抿成一條線,盯著牆壁,努力不讓自己失態。
謝青想笑,忍住,認真道:“也沒有這麼辣吧?”
“……”他斜眼,淩淩地睃來,“那你再吃一口?”
謝青擺手:“不了不了。”
正好有店員路過,看見盤子裡的雞翅,不厚道地起哄:“兩位,我們這個變態辣雞翅能吃完三個的話,全桌麵單。”
兩個人一起擺手:“不了不了。”
一愣,又不約而同地笑出聲。
謝青被那一口雞翅辣得腦子犯糊,直至吃完都沒想起還有正事要跟陸誠說。好在在他開車送她回去時她想了起來,言簡意賅地跟他說:“對了陸總,昨天有個人加我微信,說很喜歡《訴風月》這個文,然後跟我說了些她打聽到的內幕。”一頓聲,續道,“她說什麼破曉陽光正要做類似題材……所以現在各家都在觀望,如果不趕緊把版權簽了,可能就簽不出去了。”
“?”陸誠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把車拐到路邊,踩下刹車。
扭過頭,他眉心深鎖:“怎麼回事?”
謝青低頭翻了翻,直接把自己和蓮小仙的聊天框點了開來,遞給他。
陸誠狐疑地接過,邊看邊聽到她又說:“陸總,我覺得……”
“能不能不叫陸總?”他眼也不抬地翻著聊天記錄,“大周六的,被人叫陸總我總覺得自己在加班。”
謝青:“……”
安寂兩秒,她再度發聲:“陸總,要不然……”
“噝——”他不滿地吸氣,再度鎖著眉頭回過臉。
她真誠地睇了眼他手裡的她的手機:“你本來就在加班。”
陸誠:“……”
她終於得以把話說完了:“陸總,要不然就先簽了?白鵝那個價位雖然比你心理預期差很多,但也還不錯吧。”
陸誠沉吟未語。
八百萬,是不錯,大多數作者達不到這個價位。
但他還是覺得不對勁,不止是因為差價大。
反手遞回手機,他說:“你把聊天記錄截圖發給我。”
“好。”謝青點頭,他想想,又說:“把這個人的微信信息頁也發我。”
謝青:“我直接把名片推給你?”
陸誠:“不用,截圖就行。”
他不打算加這個人的好友,隻想找人打聽打聽,這人到底是誰。
按她自己的描述,是個小公司的人。
一個小公司的人,準確地知道破曉陽光尚未公開的影視信息,同時還準確地知道白鵝在跟她談版權的事?
這個圈子是不大,但這還是蹊蹺。
一連串地截圖發過去,陸誠的手機叮鈴鈴地接連響了好多聲。他拿出來,點開最後那章信息頁看了看,轉發給吳敏。
「陸誠」:想辦法打聽一下這個人是誰,謝謝。
「陸誠」:彆說是誠書文化在問,找個彆的理由。
吳敏很快回複:“好的,收到。”
吳敏在影視圈混了很多年,人脈很廣,陸誠回國後花重金請她來誠書文化就是看重這點。
他本來想讓她擔任個更重要的職位,然而吳敏興致缺缺:“那我不如自己開公司。我給你當秘書吧,每年除了法定節假日外再給我一個月帶薪假。放心我肯定拆著休,不會連休一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