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 36(2 / 2)

三萬行情書 荔簫 21944 字 8個月前

還沒有抬頭,她已意識到了是誰。

惡龍在不遠處調轉方向,扒在洞口邊緣,猩紅的雙目看著他們。

她被他遮在背後,依舊緊張,不由自主地拽他的胳膊,但他沒動。

他立在她麵前,立在她和惡龍之間,和惡龍對峙。

惡龍凶狠地伏在那裡,呼吸粗重,不時噴出幾許駭人的火焰。

但沒有再向她衝來。

少頃,他靜靜地轉過身,伸臂護著她,向洞穴深處走去,又很紳士地並沒有碰到她分毫。

即便知道這是做夢,她依舊心跳加速。

她木訥地跟著他走,思緒飄到白天,忽而發癡地後悔,自己怎麼沒有往旁邊靠上一寸,與他觸碰。

腳下的荊棘叢慢慢消失,洞穴變得乾淨空蕩。但謝青知道,等這個洞穴走到儘頭,就又是一片新的古老樹林與荊棘,荊棘那端是一個新的惡龍洞穴。

她曾驚恐與這樣的循環往複,後來心理醫生告訴她,這是她潛意識裡對人生的具象化定義投射到夢中。

她便釋然了——人生起起落落,誰的人生不是在斬殺一條又一條惡龍?

可又走了一段,她看到了洞口處的光束。

從未出現過的畫麵令她詫異,她啞然盯著,挪不開視線。

是的,金色的、明亮的、夢幻的,像童話世界裡特有的美好光芒,忽而投進她的視野之中。

“陸……”她怔怔地想喊他,又驀地噎住。

她訝異地看到洞口處出現一隻漂亮的鹿,隻是光影,就像《哈利·波特》電影裡的守護神衛,但依舊不難分辨出漂亮雄壯的身體線條。

她呆呆地遙望,它也靜靜地看著她。

在不知何時響起的《鹿 be free》的曲調中,安然對視。

之前每一場類似的夢,她都是突然驚醒的。

或在斬殺惡龍的刹那,或在走出洞穴的瞬間。

但這一回,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究竟是在哪個時刻醒來。

夢境祥和,她醒來時也很平靜。懶洋洋地翻身,對上從窗外投進來的晨曦微光。

.

如果站在理智的角度,她應該不會覺得當下的心緒是件好事,因為她並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樣的動心,又因工作關係要時常和陸誠見麵,她連接下來該如何應對都想不清。

但在這樣怦然心動的瞬間,誰還能維持理智呢?這種情緒本身就全無理智可言,沒有道理可講。

也正因此,才顯得格外美妙。

於是一整個早上,謝青都好開心啊。

因為起得比平常早了一點,她沒有匆匆忙忙地去便利店買早餐,而是叫了一份比較講究的外賣早點。

吃著奶黃包,她覺得真好吃;喝一口南瓜粥,覺得粥也香甜。

金黃色粥色又讓她想到夢裡光芒的顏色,她的心情更好了一點。

再想到一會兒能見到他,她又覺得好開心啊。

這種開心是什麼樣的呢?大約就像雨後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泥土的清香。

沒有狂喜,但心曠神怡。

這份心曠神怡一直持續到謝青走進誠書文化的辦公區,她是哼著曲子進去的。

陸誠正好在格子間的過道裡和員工說話,他手支著桌子,彎腰看屏幕上的文件。聽到聲音他抬了下頭,正看到她輕快的身形。

她沒注意到他,開開心心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心下好笑了會兒,低下頭繼續談工作,談完,也向她的辦公室走去。

敲門聲響起,謝青抬頭,他正推門進來。

她滿心清清爽爽的快樂、幻想能見到他而生的快樂,在真正看到他的這一刹那,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無措、心虛,和窘迫。

“咳……”下意識地咳嗽,她將目光微微放低,避免和他對視,“陸總,有事麼?”

“看你心情不錯,什麼事這麼高興?”他探究地睇視她。

“……沒什麼。”謝青喉嚨裡莫名梗住,梗得她又一聲咳嗽,搪塞說,“前幾天卡文,早上突然把思路理順了。”

“哦。”陸誠了然點頭,“第三冊是不是也快完稿了?”

“對,馬上大結局。”謝青定住心神跟他聊工作,“還能出版麼?”

“能。”他說,“不出就是綺文違約。”

綺文現在可沒力氣承擔更多違約了,所以最多就是不提供什麼宣傳,和第二冊的情況差不多。

他自顧自地又笑道:“第二冊賣得也還不錯,不在乎他們宣不宣傳。”

他邊說邊走到她桌邊,話音落實一定睛,看到她正定定地望著他。

眸光清亮,看得他微滯,疑惑:“……怎麼了?”

“嗯?沒有。”她旋即收回目光,第三次輕咳,肅然看向麵前的稿子,“沒事的話,我寫稿了。”

“好的……”陸誠覺出一點奇怪,又說不清,同樣清了下嗓子,“那不打擾你了。”

陸誠離開,關好門,謝青的額頭重重砸在桌麵上。

撞疼了,又吸著涼氣直起身揉揉。

他突然進來,她沒能做到完美應對或許正常,但她做得也太糟糕。

——她至少可以說點彆的,跟他多聊一會兒天,為什麼就這樣把他“請”走了?

謝青生悶氣,又不能把人拽回來,隻得一喟,定住心神好好寫稿。

.

十二月末,北京氣溫早已跌破零度,簌簌寒風裡,好像整個城市都被凍住。

不過,室內其實還是很暖和的,大多數地方都有統一供暖,沒有統一供暖的地方也有相應的自供暖設施。

這樣的時候,從外麵進屋,捧一杯熱騰騰的飲品,邊暖手邊喝,最愜意不過。

法院的判決書便在這樣的時候送到了謝青手裡,讓嚴冬又多了一抹暖意。

判決書很長,公文用語羅列在一起,讀起來晦澀難懂。彆說謝青,就是常和合同打交道的陸誠都讀得很慢。

判決中認定了錄音證據及聊天記錄的真實性和證明力,又根據證據判定“被告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原告基於對被告的信任而做出錯誤判斷,與被告簽訂合同”。

因此,法院對“原告主張其受到被告欺詐而簽訂合同的事實主張予以采信”。

後麵一段,同樣是公文用語句句羅列,但謝青看得熱血沸騰。

“《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四十八條規定,一方以欺詐手段,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受欺詐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予以撤銷。”

“原告因受被告欺詐而違背真實意思與被告簽訂的出版合同,有權請求法院撤銷,故原告要求撤銷合同的訴訟請求,本院予以支持。”

合同撤銷,《青珠錄》的版權拿回來了。

再往後,是關於謝青索賠的具體判決。

張覓雅擬定的索賠額是將近一百萬,不過就連她自己也說,賠這麼高基本不可能。

他們儘可能地提交了各個網站上關於《青珠錄》的銷量數據,最後法院判定綺文出版賠償十萬。

不多,但也比她本身拿到的出版稿費高了。

除此之外,勝訴引起的連鎖反應更令人痛快。

合同“撤銷”相當於這份合同從一開始就沒簽過,在售的實體書要都要召回、銷毀。

至於綺文已經倒手賣出去的影視版權,自然也都無效。但買方無辜,向綺文追責是必然的,綺文出版麵臨巨額違約金。

謝青這才恍悟,原來陸誠那天跟白瓊說的話真不是在唬人,也完全沒有誇大事實。

她也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問陸誠,怎麼和白瓊聯係上的?

陸誠悠閒地倚在辦公椅裡:“我們最近和綺文合作了很多本書。”

謝青點點頭,這個她知道。

差不多就是在她第一次把證據交給張覓雅之後,誠書文化與綺文的合作出版項目突然多了起來,就連原本要直接交給自己線下出版線的書,都勻了一部分出去。

“就是為了能正常接觸到你的編輯,又不打草驚蛇。”他道。

她說她覺得那位編輯還有情懷,讓他動了這個念頭。

他知道在這個圈子裡情懷意味著什麼。雖然現下情懷好像越來越不值錢,但對搞文學的人來說,情懷還是和魔咒一樣。

很多作者可以為了情懷放棄日進鬥金的熱題材,把冷文堅持到底;很多編輯也可以為了情懷日日熬夜,就為了做出一本讓自己滿意的書。

有些版權方因為有錢,玩得更大一些,會斥巨資將喜歡的作者的版權全數買下,隻為保證每一部作品都可以被好好開發。

是以他覺得可以賭一把,那位編輯殘存的情懷,或許可以讓她站出來為有才華的作者說句話。

但是直接去和綺文打聽這位編輯是誰、聯係方式是什麼,又太容易引起懷疑了——這怎麼問?他憑什麼打聽關於《青珠錄》的事情?

所以,他和綺文展開了一係列合作。

編輯部的編輯總歸是有限的,他提議拚成係列帶動銷量,又會造成多部圖書同時上市。

這樣一來,書必定會分到不同的編輯手裡。

隻要數量夠多,就能很快覆蓋到所有編輯。

誠書文化便順理成章地和綺文出版負責的各個編輯都有了合作,能夠直接麵對麵交流了,閒聊時聊到以前都做過什麼書,也不奇怪。

白瓊這條線是這樣搭上的,但當時他也隻是有個想法,並不覺得一定會用上。

畢竟,如果可以直接勝訴,他也不想把事情鬨到這麼大。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白瓊的履曆很漂亮,做過很多本成功出版書,可以看得出,她對出版確實是認真的。

這樣的人,不留在綺文也好。

陸誠讓她去了誠書文化旗下負責出版的誠閱坊,交給她一個編輯組。

另外,還出麵替她支付了綺文追究下來的違約金。

一百五十萬,陸誠和謝青各出了一半。

兩個人都想全出來著,但謝青說:“官司是我的官司。”陸誠說:“人是我找的人。”爭執不下好幾天。

如果再不定下各出一半的解決辦法,可能會陷入冷戰。

聖誕節前,白瓊到誠閱坊入職,寫了一封長郵件向謝青表達謝意,說了很多有的沒的。

謝青沒有回複太多,隻祝她工作順利。

一月,《訴風月》的完結篇上市,出乎所有人意料,綺文出版為這部書提供的宣傳力度空前。

謝青看到鋪天蓋地的宣傳時有點懵,跑去問陸誠:“錢總編良心發現以德報怨了?”

陸誠哈地一笑:“想什麼呢。充其量是付不起違約金太缺錢了,絞儘腦汁地想多賺一些。”

這個答案儼然比她的想法更靠譜,但不重要,她的關注點放在了他的笑上。

完了。

謝青心裡想哭。他明明在嘲笑她,她都覺得賞心悅目。

不過,買方沒有給綺文出版留太多餘地。一個星期後,網上爆出消息,綺文出版資產被凍結,錢智鵬作為法人,被限製出境。

出版圈好像很少鬨出這麼大的事,綺文又與很多網絡作者有合作,一時間,各個作者圈子的論壇裡,全都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圍觀者熱血沸騰,破口大罵,輿論譴責穿過千萬條網線,又給錢智鵬補了一擊。

不過這個時候,謝青反倒冷靜了,甚至突然有了種事不關己的感覺。

關於《青珠錄》的事情已經了結,關於《赤玉錄》的部分還沒開始,彆人怎麼議論,都對她沒什麼影響。

還不如好好碼字。

《訴風月》完結了,她要想想新文開什麼。

除此之外,還要準備參加作者年會呢。

對,好像才一眨眼,就又是年會了。

忙碌充實的一年,過得很快。

這回,她給自己買了身貴貴的重工晚禮服。

但六位數的價格從存著八位數的卡裡刷出去,看起來也沒什麼殺傷力。

然後,又精挑細選了一雙幾個月前新出的秀款高跟鞋。

這次的年會地點選在王府井的一家高端酒店裡,謝青打車一進去,就有工作人員小跑過來,把房卡送到她手裡。

直到推門進屋她才意識到,這回誠書文化給她安排給她的竟然是總統套間。

拉開窗簾,乾淨的落地窗下,是車水馬龍的王府井大街。

略作休息,有位前幾天剛加過她微信的編輯助理打了房間電話進來,跟她說如果餓了隨時告訴她,想吃什麼她去安排。

謝青微怔,跟她說:“我去自助餐廳就行。”

她在一樓時看到了,酒店為他們單獨準備出了一方餐廳,門口立著牌子,寫著“誠書文化專用就餐區”。

助理好似猶豫了一下,但沒有多勸,隻說:“那大大你有事的話隨時叫我!”

謝青跟她道了謝,就掛了電話。

六點,謝青下樓就餐。

走進自助餐廳,謝青剛拿起碟子去選餐品,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

“你看你看,那個……”

聲音裡帶著欣喜。

“啊啊啊啊,神秘人是嗎!”

“你們怎麼知道是她的……”

“去年她就在啊,但就她沒走紅毯。”

“……”謝青隻作未聞,如常地去選餐點。

但在她端著盤子坐下的時候,卻有人湊了過來,聲音驚喜又小心:“您是寫《訴風月》的大大嗎?能……能簽個名嗎?”

謝青側頭,是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手裡拿著筆和明信片。

她沒辦法簽名,玉籬不能用,“誠書文化的神秘人”不算個筆名,簽真名也不合適。正尷尬不知怎麼應對,一隻手伸過來,把筆和明信片擋開。

“吃飯是私人時間,彆打擾她。”一個不算陌生的聲音平靜說。

謝青抬眼,是一生書。

來要簽名的作者被擋得不太好意思,臉上僵了一下,賠著笑說了兩遍“不好意思啊”,一溜煙逃走。

一生書放下盤子,從容不迫地坐到她對麵,微笑:“真是才名遠播。”

謝青沒什麼表情,垂眸夾碟子裡的北極貝:“謝謝書大。”

話音未落,卻又有幾個人圍上來:“請問是神秘人大大嗎?”

謝青:“……”

一生書鎖眉,稍作沉吟,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謝青一愕,不及反應,他已起身向外走去,拉得她隻能跟著往外走:“喂……”她匆忙緩過神,低喝,“書大!”

搞什麼啊!

一生書沒回頭,沉沉地回過來一句:“我帶你出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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