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紈宮沒了。
這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教,在一場喜宴過後,徹底消失,教眾奔走逃亡。
是夜,天色深沉,月華冷白。
靈紈宮內的紅綢緞、紅喜字仍在,卻映出一片的孤冷死寂。
屋中,冠翠鳳冠已碎落滿地,衣金霞帔也早沾了泥土。
女人長發披散,坐在銅鏡前,薄紗紅裙襯著若隱若現的玲瓏身子,媚眼如絲,肩頭半露,纖足赤/裸,腳踝上,紅絲線掛著一顆鈴鐺,丁呤作響。
女人樣貌本是尤物,獨獨半張臉儘是潰爛後的黑色印記,觸目驚心。。
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魔頭、傳聞人儘可夫的“妖女”,竟被人拋棄在喜堂上。
太可笑了。
女人低笑一聲,臉上的傷疤微動,越發的可怖。
“屬下甘受宮主責罰。”一旁,跪著一個身著玄衣、長發高束的男子,眉目深邃,麵無表情。
女人容色未變:“衛影,你幾歲被義父帶回教中的?”
“十歲。”
“幾歲成了我的靈奴?”
“十歲。”
“今年你多大了?”
“二十。”
“二十……”女人呢喃,“十年了……這十年來,我自問待你不錯。未曾穿你琵琶骨,未曾囚你自由,未曾喂你操縱靈奴的蠱毒。隻是終究比不上我讓你監視的一個小丫頭,是也不是?”
“……”衛影沉默。
女人也沉默了下來。
她看著偌大房中亮著的唯一一支紅燭,看著那悅動的火苗……
她五歲便被義父帶到靈紈宮,自有記憶起,便一直在訓練——在漆黑的地牢中,為了活下去而訓練。
手足至親的夥伴,也許當夜便自相殘殺;兄恭弟謙的情誼,下刻便能反目;地牢裡處處都是血腥、殘肢、屍體。
她憑借著這張出色的臉誘惑每一個想要接近她的人,然後趁其不備,將其一刀斃命。
她的武功不算最高,可極強的忍耐,讓她活到了最後。
在地牢中,她殺的最後一人,是她朝夕相處、卻想要暗算她的姐妹。
最終,她渾身是血的走了出去,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她成了靈紈宮的少宮主,也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
可她從不在乎,她行事乖張,一襲薄紗紅裙,於夜色中靜候著每個甘願上鉤的男人,而後得到自己想要的,或是情報,或是秘笈。
十二歲那年,義父給了她一個靈奴。靈紈宮中,靈奴都無名無姓。但她偏偏給靈奴起了“衛影”之名。
她給他庇佑,沒有讓他吃其他靈奴都要吃的毒蠱,讓他學武,唯一的要求是:一生不得背叛。
衛影答應了。
十九歲那年,她執行任務時,被所謂的正道人士暗算,內力被壓,中了毒致半張臉潰爛,躺在叢林中奄奄一息。
也是在這時,她遇見了那個穿著僧袍的和尚,他容色出塵,眉目從容,悲憫的雙眸總讓人想到那睥睨眾生的佛像。
他說,他叫九微。
九微帶她回了寺廟,照料她身上的傷,教她參禪打坐,隻是,他說毀容的臉大抵是治不回來了。
可後來,她內力恢複後,以內力壓製毒性,潰爛的半張臉恢複如初。
九微見狀,也隻說:“佛生百像,何必拘泥於皮囊。”
時,涼風乍起,吹得他僧袍翻飛,越發清離。
她動了心。
也是今生第一次動心。
九微卻說,他一心向佛。
他撒謊了。
當那個叫李輕漓的女子來到寺廟時,他那雙悲憫的眼裡有了光。
隻一眼就讓人看出來了,他喜歡李輕漓——這個備受寵愛的蒼城城主的女兒。
然而,李輕漓早已和“劍聖”豐閱有了媒妁之言,兩情相悅。
得知九微心中有人的這日,她未曾知會任何人,離開了寺廟。
九微也從未尋她,仿佛不過一場萍水相逢。
她仍是靈紈宮的少宮主,九微仍是般若寺的小和尚。
“劍聖”豐閱,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名門正派的楷模,靈紈宮身為魔教,自是與其不共戴天。
後來,豐閱親自下戰帖,與義父大戰一場。
那一場大戰,義父死了,豐閱昏迷。
她坐收漁翁之利,成了宮主。
她將豐閱撿了回去,本想著好生羞辱一下那些正道人,卻沒想到,當他醒來時,忘記了自己身份。
他失憶了。
失憶的豐閱絲毫沒有她聽聞中的“煞神”模樣,反而有些嬌憨。
她最初想著報九微當初的救命之恩,於是在豐閱問她“我是誰”的時候,說了“你是我的相公”。
這樣,九微喜歡的李輕漓,便再與豐閱無緣了。
她甚至還派了衛影去監視著李輕漓。
她養好了豐閱的傷,照顧著他從隻能靜臥病榻到身體大好,甚至……內力恢複。
後來,豐閱也會保護她,會喚她“夫人”,還會帶著她去看山茶花。
終於,在一次她被人喚“下賤妖女”時,豐閱以一根樹枝為劍,斷了那人一根手指。
失憶後的他罕見的動怒。
她心軟了。
明明是個妖女,卻為了一丁半點的示好而心軟。
靈紈宮迎來了大喜的日子。
她脫了薄紗紅裙,換上火紅的嫁衣,戴著流蘇鳳冠,與靈紈宮中,舉辦了一場浩大喜宴,轟轟烈烈嫁給了豐閱。
儐相高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