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般若寺這日,山寒料峭。
山中的枯枝上也墜了一層寒霜。
這一路,花曉照樣鮮少和九微言語,更多的時候是跟在玄憫身邊,時不時逗弄一下他。
小孩到底是小孩,聽花曉溫言軟語幾句話,便麵紅耳赤,又被她“采陽補陰”嚇到,小臉慘白。
比九微那個不懂情趣的木頭好玩多了。
倒是九微……
【係統:宿主,九微又在看你了。】
聲音很是無奈。這一路,宿主對目標人物不理不睬,反是那個和尚,時不時朝宿主的背影望上一眼,又極快收回。
“嗯。”花曉卻全然不在意,仍舊專注於逗弄玄憫。
約莫入夜,一行三人到達般若寺。
花曉抬腳便要跟著戰戰兢兢的玄憫去他的禪房。
身後,一人聲音遲疑卻清淺:“等等。”
花曉住了腳步,側頭看了眼,挑眉問道:“小師傅,還有事?”
“……”九微卻沉默下來。
花曉頓覺無趣,便要繼續前行。
九微仍一動不動看著那女人的背影,恰逢一片枯葉徐徐飄落,擾亂了這寂靜的冬夜。
耳畔,細微的鈴鐺聲一遍遍傳入耳畔,他抿了抿唇,良久一言不發轉身,朝禪房走去。
身後,花曉伸手,朝玄憫的小光頭上摸了摸:“走,姐姐怕你害怕,今晚陪你睡。”
玄憫臉色更白了:“施主,我不怕。”
花曉麵不改色,笑眯眯道:“姐姐怕。”
“……”玄憫小身子抖了抖。
“花曉,來我禪房一趟。”九微本平緩聲音添了暗惱,響在禪房門打開之前。
鈴鐺聲徐徐停下,花曉看著滿眼驚喜的玄憫,惋惜的搖搖頭:“真可惜。”
嘴裡說著可惜,可眉眼卻儘是晶亮。
禪房中,一盞油燈靜靜搖曳。
花曉推門而入,帶來一縷香風。
九微正坐在八仙桌前,手中撚著佛珠,望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小師傅,你將我叫來,就是晾著我啊。”花曉坐到他身側。
熟悉的香氣湧入鼻息之間。
九微凝眉,不著痕跡朝一旁避開了些。
花曉望著他的動作,勾唇一笑,繼續朝他接近著。
九微果真又躲避些許。
“噗……”花曉突然輕笑一聲。
這一次,九微終於看向她,目光已然平靜。
“小師傅,”花曉再沒靠近,隻朝他彎了彎身子,紅紗下,雪白肌膚微露,紅唇湊到他身前,仰頭望著他,“之前你心無雜念,我擁你吻你,你不閃不避;而今,你卻又在躲什麼,莫不是……生了雜念?”
九微撚著佛珠的手一頓:“休要胡言。”
花曉眯眼一笑;“好,那就不胡言,”她撤開些身子,“小師傅叫我來所為何事?”
九微沉聲道:“玄憫房中並無多餘的軟榻。”
花曉了然:“小師傅是怕我將您的小徒兒‘吃’了啊。”
“吃”一字,她說的意味深長。
九微皺了皺眉。
花曉注意著他的神色,嬌笑一聲,伸手以手背輕撫著他的臉頰:“還是說,小師傅想與我同房?”
“花曉。”九微驀然睜眸,轉眸望向她,無情無欲的眉眼染了薄怒。
很快他平靜下去,她的手極冰。終歎息一聲,“阿彌陀佛,明日起,你和玄憫一道同我習武,重修內力。”
“無趣,”花曉輕哼一聲,卻又想到什麼,問道,“你教我武功,不怕我學成後去複仇啊?”
九微眉目溫斂:“你會嗎?”
“當然。”花曉點頭。
九微卻仍舊淡然,聲音平靜幽深:“冤冤相報何時了。”
花曉笑,道的漫不經心:“全都殺了,不就了了?”
九微眉心輕蹙。
“怎麼?是不是不想教我練武了?”花曉站起身,走到他身後。
九微看著麵前的八仙桌,目光如深海無垠:“如何讓你不再造殺業?”
花曉的手,自他後背伸出,沿著他身上雪白的僧袍,一直爬到他的心口處:“將你這顆心給我。”
九微身軀微僵,極快恢複從容:“我早已是出家之人,不沾七情六欲,施主大可不必將心思放在我身上。”
“是嗎?”花曉俯身,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九微耳畔,嗬氣如蘭,“可我前幾日的確未曾將心思放在你身上,你作甚阻止我和旁的公子作樂?今日還讓我入你房中來?”
九微抬眸,睫毛輕顫。
前幾日……她不理他那幾日。
他也不知為何阻止,隻是不願見她與那些男子嬌嗔軟笑,不願……那些男子將淫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花曉察覺到身前男子身子的緊繃,嬌笑一聲,下瞬紅紗搖曳之間,她已鑽到九微懷中:“小師傅,言行不一,你佛不會懲罰你嗎?”
九微這次未曾阻止,隻看著攬著自己後頸、靠在他懷中的女子。
她的身子依舊冰涼,還有那雙眸……
明明多情的人,卻有雙無情的眸子,晶亮無雙,似要將人吸進去一般。仿佛……前世今生曾見過千遍萬遍。
“我們,可曾見過?”九微開口,聲音怔忡。
花曉皺眉,抿了抿紅唇,打量著九微。
初見時,隻感覺一陣熟悉,之後那種熟悉感再未有過。
可此刻,被他一問,那種致命的熟悉感又來了,好像……與她曾忽視的細節,慢慢重疊。
隻是,她記不起。
“沒見過。”花曉興致缺缺起來,起身乾淨利落從他身上下來,走到一旁軟榻躺下,鈴鐺細細響著。
九微望著她的身影,眉心緊蹙。
餘光卻又望見她半裸的肩頭,與染著蔻丹的小巧而雪白的玉足,心神微搖。
他匆忙轉身,走到床榻盤膝坐下,閉眸撚著佛珠念了幾遍佛經。
【係統:九微好感度+5,當前總好感度:20.】
……
半月後,蒼城一處院落。
夜半昏黑,萬籟俱寂。
院中,一人一襲白衣站在院中,身上披著冰冷月色,麵無表情。
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還有赤腳奔跑在其間的女子,穿著一襲薄紗紅衣,伴隨著細微的鈴鐺聲響,一遍遍在腦海中想起。
然畫麵一轉,卻又變成了喜宴之上,那滿身嫁衣的女子,滿目絕望冷然倒在地上,被廢了武功,棄在當場。
還有……她赤腳身披紅紗,如一團火一般自客棧外衝進房中,那般自在嬌軟的靠在九微懷中的模樣。
直至最後,漆黑冰冷的客棧後院,那鈴鐺聲徐徐自身後響起,一個銅鏡便輕易舍掉過往的回憶……
無數回憶,在腦海中紛雜。
豐閱緊皺眉心。
“你當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你名叫豐閱,是我未過門的夫君,對我死纏爛打窮追不舍,我勉為其難答應嫁給你……”
“我堂堂靈紈宮宮主,豈會喜歡那山茶花?”
“他們說我下賤狡詐是我的事,你生氣作甚?”
“豐閱,你要在今日這喜宴之上,棄了我?”
“入土不念。”
入土不念。
這四字,如魔音般在豐閱耳畔響起,絲絲縷縷鑽入他心口處,伴隨著那細微的鈴鐺聲響,越發擾人。
那個妖女冷沉的神色,夜風中拂動的紅紗,傳來的陣陣幽香,映著她臉上的傷疤,荒涼死寂。
豐閱一手死死抵著心口處,神色緊繃,冷肅的容色微有蒼白。
內力微瀉,墨發淩亂飛舞,白衣在黑夜中簌簌作響。
“阿閱?”身後,一聲清脆女聲響起。
豐閱頃刻沉靜下來,麵上複又冷若冰霜,緩緩轉身看著正朝自己奔來的嬌俏女子,恍惚中又看到那個在山茶花叢中赤腳奔走的紅衣女子。
“花……”他凝眉,聲音卻戛然而止。
李輕漓神色微僵,好一會兒粲然一笑:“你方才說什麼?”
豐閱已然回神,搖首道:“無事,”嗓音仍舊涼薄,卻勉強柔了幾分,“夜色寒,怎麼出來了?”
“見你在院中,便想來見見你,”李輕漓嬌憨一笑,雙眸單純晶亮,她伸手抓著豐閱的手,“你的手被凍的這般涼,也要好生照顧自己啊。”
豐閱看著女子包裹著自己大手的兩隻小手,輕怔片刻:“嗯。”
李輕漓看著他這副冷酷的模樣,噘了噘嘴:“你總是這樣冷酷,還有五日便要定親了,往後,我便是你夫人了。”
豐閱聽見“夫人”二字微僵。
“怎麼了?”李輕漓不解抬眸看向他。
豐閱搖搖頭,沉靜了好一會兒:“輕漓,你,當真要嫁給我?”
“自然,”李輕漓點頭,“好不容易將你尋回來,你是赫赫有名的劍聖,是我的大英雄,不嫁你嫁誰?”
劍聖,大英雄……
豐閱雙眸恍惚片刻。
李輕漓遲疑了一下,問道:“阿閱,你是不是……後悔了?是因為花……”
“不要多想。”未等她說完,豐閱已經打斷了她,“自古正邪不兩立,我豈會對那妖女心存旁的心思。”
那些,不過是失憶時的那個“癡兒豐閱”作祟罷了。
李輕漓望著豐閱滿目擔憂,想要問他方才看見她時,眼中看見的可是彆的女子?想問他方才說了一半的“花……”,是不是花曉?
卻最終隻輕咬粉唇,一言未發。
……
翌日一早,般若寺。
花曉美容覺都沒睡完,便再次被那固執的禿驢叫起來練武了。
這段日子,風雨不停。
隻是禿驢固執是固執了些,教習起來卻也是個不錯的師父,短短十幾日,她便感覺丹田處有幾縷內力,雖然尚還薄弱。
今日,她照舊隻隨意披著紅紗走出禪房,正看見玄憫紮著馬步。
“小師兄,今日好生勤快啊。”花曉勾唇一笑,摸了摸玄憫的光頭。
玄憫本鎮定自若的小身子抖了抖,朝夕相處這麼久,他對這個女施主還是……心存敬畏。
“師,師妹。”
花曉看著玄憫這戰戰兢兢的模樣,沒忍住輕笑一聲:“這天下多少男人,等著念著被我采呢,也就你……”說到此,她似有若無看了眼前方眉目淡然的九微,“巋然不動。”
玄憫臉色更白了。
九微卻容色不變,從容且鎮定:“繼續。”
花曉無趣的聳聳肩,跟在玄憫身後,修起今日的武功。
卻在此時,“啪”的一聲細微聲響,極不起眼。
花曉卻聽得真切,幾不可察地朝寺外望了一眼,隻看見一襲粉裙的女子飛快躲避在樹乾後麵。
她轉而看向九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