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之崖永無夜色。此處終日一片蒼茫仙霧, 又有上神清氣籠罩,是上界眾仙所向往的修煉之處。隻是,無人膽敢真的上前, 唯恐驚擾那傳聞抬手便平三界戰火的九天戰神。唯一的宮宇之中。扶閒安靜坐在玉榻上,雙眸緊閉, 竭力平神靜心。可神識之中一片紛雜,本該習慣了雲之崖的無聲,此刻卻覺得死寂,惹人煩躁。花曉離開了, 再無人逼他喝那凡塵俗世的白粥,也無人變出些無趣的凡花問他好看與否。他也終於得了一派清靜。可是……扶閒猛地睜開雙眸。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他從不懼孑然一人,卻為何覺得這無邊無際的死氣沉沉令人窒息?終再難平複心境,扶閒緩緩起身,勝雪的白衣自身後幽幽浮動, 他緩步走出宮宇。以往從未發覺,而今方才注意到,雲之崖竟開了這般多的花。雪蓮、寒梅、玉蘭……那個女子,隨心所欲的緊, 想到什麼便變出什麼。可下瞬, 扶閒容色微緊。這些花竟開始搖動, 泛著淡淡的光芒, 這分明是將要消失的跡象。不過片刻, 這些花瓣果真逐漸並攏、凋零、枯萎, 直至……徹底消失在雲霧之中。雲之崖,又變為一片死白,再無生機。扶閒隱在寬袍下的手不覺緊攥著,手背青筋突兀, 良久,他一揮衣袖,神力儘染雲之崖。方才消失的花,開始重新出現,輕易將宮宇纏繞在其間。那些花,在翻湧的仙霧中微微搖曳著。扶閒靜靜望著,心中的煩躁卻半點未消,哪怕一模一樣,這些花也終究再不是以往那些了……他揮袖,花複又消失。……無界曠野,位於上界與妖界的邊界處,此地不似上界那般仙氣彌漫,自有日月光芒;也不若妖界幽暗詭譎,奇珍異石散發光芒。這裡有日夜之分,隻是一片荒蕪,沒有半分生機。之所以叫無界曠野,隻因入了此處,便如入無界之地,難以追蹤。蒼隅攬著花曉到一處山穀中方才落地,手卻未鬆,反而擁得更緊:“要見曉曉一麵,可真不易。”他聲如呢喃,半真半假。花曉懶懶靠在蒼隅懷裡,睨了眼四周,嫌棄的癟癟嘴:“就算想見我,也不用來這種地方吧。”沒有生機不說,地上還儘是嶙峋的巨石和燃過的灰燼。蒼隅輕笑一聲,曖昧的撫著她的下頜,輕輕將她的臉頰側向自己這邊:“隻有在這兒,才不被人打擾,不是嗎?”“倒也是,”花曉在他懷中轉了個身,垂眸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披風,邊角處鑲嵌著金紋,踮腳朝他靠近些許,“這麼想同我單獨相處啊,不怕被上界那些仙人抓到,再折磨你幾百年?”蒼隅看著近在咫尺的女人,喉結微動,下刻伸手,揉著她的紅唇:“誰敢?”花曉感受著他的動作,輕笑一聲,卻又想到什麼,低頭看著地麵:“真臟。”蒼隅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她紅裳之下露出一截小腿,還赤著足,瑩白的腳趾沾了些許地上的灰燼,黑白分明。他輕蹙眉心,下瞬一揮衣袖,攬著她朝一旁一塊巨石飛去。待二人懶懶坐在巨石上,他手一掃,花曉的腳上早已無瑕亦無塵。蒼隅攬著她,漫不經心問道:“聽聞,這段日子,你一直待在雲之崖?”“我聲名都這般遠揚了?”花曉驚喜,轉眸望向他,“你在妖界都聽聞了?”蒼隅看著她這副模樣,雙眼微眯,妖冶且危險的紅光一閃而過,很快如常:“這麼說,是真的?”“自然,”花曉頷首,“早就說過,我想要他的心。”蒼隅微頓,目光自她鬆垮的肩頭一掃而過,落在她赤足:“在雲之崖,也是這番打扮?”“這倒不是。”花曉搖頭。蒼隅本緊蹙的眉心微舒,然下刻……“在扶閒跟前,我比這可大膽多了。”花曉繼續補充道,隻是可惜,那上神太不知情趣。蒼隅手微僵,下刻倏地轉身,將她壓在身下,披風將二人包裹在其中,他俯視著她,修長手指一點點從她額角的印記,滑到鎖骨,呼吸粗重。“如何大膽的?”他聲音微揚,帶著幾絲邪氣,“比以往,你我二人還要大膽嗎?”花曉眯眸,懶懶一笑,學著他的目光,撫著他的臉頰:“你我二人,不過是彼此玩玩罷了,妖神這番話說的,我還以為你認真了呢。”蒼隅身子緊繃,拇指輕撫著她殷紅的唇,再不願聽她繼續說著沒心沒肺的話,俯首便要吻下。“不想知道雪泠仙子喜歡什麼了嗎?”花曉卻在他的唇落下之前,輕描淡寫開口。蒼隅動作凝滯。花曉看著眼前男子比女子還要魅人的眉眼,良久,勾唇一笑,而後笑聲微揚,越發暢快,她將蒼隅推倒在一旁,慵懶半坐起身靠在他身側,一手輕撫向他心口處,抬眸睨著他:“大妖,你這兒有人,何必再與我做戲呢?”“……”蒼隅呼吸一滯。花曉眉眼依舊帶著幾分笑意:“我今日見過雪泠仙子了,久未相見,倒是一如既往的可人。”蒼隅不語。“不過,”花曉對他眨了眨眼,“雪泠仙子喜歡的是扶閒,你尚需努力啊。”蒼隅終於垂眸,看著半靠在自己懷中的女人:“孤真想,將你的嘴縫起來,”他嗓音低啞,“一針一針的,穿過血肉,縫起來。”花曉低笑一聲,緩緩坐起身:“天色不早了。”“怎麼?還要回雲之崖?”蒼隅緊盯著她的背影。花曉側首,挑眉道:“我如今怎麼說來也是上界仙子,而你可是妖神,仙妖這般親密算什麼?”蒼隅目光微眯,眉心緊蹙,她如今倒是隔開距離了,當初……分明是她說“是仙是妖,我不在乎”的;當初,她也曾險些修了魔心的……“……而且,”花曉嫌棄的望了眼巨石,“這兒太硬了。”說完便要走下去。蒼隅聞言一怔,下刻手一揮抓著她的手腕,另一手微展披風墊在巨石上,再次將她拉入懷中,嗓音微揚:“硬?”花曉這次倒未掙紮,靠在他懷裡,沉默良久突然道:“還記得你我二人初見嗎?”蒼隅身軀鬆了些:“嗯哼,不知矜持。”花曉輕笑:“那時,我見到你便想著‘稍微有些姿色便罷了,何必美的這般張揚’。”蒼隅嗓音微啞:“所以,你是因此才以凡人之身,隨我去了妖界?”“是啊,”花曉承認的爽利,“最初,我本以為你接我去妖界,且那般縱容與我,也是因為我這張臉呢……”蒼隅一愣。花曉勾唇淺笑一聲,抬起蒼隅的手,撫向自己的眉眼:“後來才知,原來啊,你喜愛的是這雙眉眼。”蒼隅由著她的動作,指尖微涼。花曉在他懷中抬起頭,雙眸晶亮,眼尾含情,聲音卻很是冷靜:“我討厭被當做替身。”蒼隅攬著她肩頭的手一緊,喉結滾動,容色微白,想矢口否認,卻又道不出,隻僵在那兒,一言未發。花曉再未多言,安靜靠在他的懷中,看著這已入夜的無界曠野。一片漆黑幽靜。在永無黑夜的雲之崖待久了,看見這黑夜倒也舒適。“這兒的夜色倒是極美。”她慢悠悠開口,信手變出一盞花燈,放在一旁,暈黃色燭火幽幽亮著。蒼隅垂首,映著花燈,看著懷中的女人,她依舊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看著漫無邊際的黑夜,雙目亮如星辰。明明她就在他懷中,卻如同……隔著萬千銀河。“隨我回妖界。”他突然開口。“嗯?”花曉挑眉。“隨我回妖界。”蒼隅再次開口。花曉笑了笑:“你……”遲了。隻是最後二字未等說出口,便感覺一陣狂風裹挾著巨大的氣力襲來。入骨的冷冽鑽到心底,夾雜著漫無邊際的怒意與殺意。本沉寂的無界曠野驀地陰雲翻湧,一束霹靂劃破長空,竟削平了遠處半個山頭。一襲白影靜立在巨石後,周遭籠罩著一層白光,身姿頎長,墨發微揚,上神清氣肆意翻湧,隻靜靜看著巨石上相擁二人的背影。男子黑衣黑袍,女子媚顏紅裳。好生親昵。親昵到,讓人想毀了這一切。蒼隅轉眸,手中仍擁著花曉,一揮衣袖,已經將襲來的神力承下,眯眼望著扶閒。花曉低笑一聲。蒼隅緊了緊她的肩頭,故作親昵問道:“得意?”花曉點點頭。畢竟,上界不過走失一個仙子,著實沒必要九天戰神親自尋找。蒼隅蹙眉,剛要言語,身前卻一陣殺氣翻湧而來。扶閒凝望著那仍舊相擁的二人,恍惚之中,竟覺得如此熟悉,似乎……他曾看著她與旁人相擁,似乎,她留給他的永遠隻有背影。最終,他看向花曉:“你在此處作甚?”渾厚神音,在這曠野夾雜著回聲。花曉隻笑了笑:“賞夜啊。”扶閒怔住,目光落在一旁的花燈上,雲之崖永無夜色。他收回目光,看了眼蒼隅:“他是妖。”花曉聳聳肩:“我知道。”扶閒緊抿薄唇,沉默良久,冷然道:“隨我回去。”蒼隅凝眉:“上神莫不是要強人……”話未說完,已被花曉打斷:“好啊。”蒼隅一愣,雙眸紅光乍現,妖神之氣橫生。花曉卻隻視若無睹,赤足朝扶閒走了兩步。扶閒望了眼蒼隅,若是以往,他不會輕易放過闖入上界的妖,可今日終再未多言,帶著花曉迅速消失在無界曠野。蒼隅仍立在原處。花曉……對扶閒是認真的。對他不過是喜歡這具皮囊,卻是……想要扶閒的那顆心!……雲之崖的雲霧,素來白淨如雪,仙氣十足。今日卻陰雲翻滾,厲風縱肆。兩道人影驟然出現在雲之崖外。扶閒鬆開抓著花曉手腕的手,起身便朝雲之崖走去,白衣簌簌作響,仍不掩怒意。花曉望了眼周遭仍舊翻滾的陰雲,她可是剛被人從此處趕出去的。眯了眯眸,她看了眼扶閒頭也不回、篤定她會跟上去的背影,挑眉一笑,轉身喚了片雲,斜倚雲端便朝外走。然不過片刻,再次被人攔下。扶閒皺眉,臉色難看望著她:“回去。”花曉道:“去哪兒?”“……”扶閒靜默良久,“雲之崖。”<p/
66、當歸05(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