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簽。”清水明擠出了幾個字來。
“誒?”響凱愣住了。
“為什麼……你們都能寫出這麼好的文章?為什麼大家都是天才?”清水明不知是在對響凱說,還是在喃喃自語,“連職業作家都不是,隻是業餘寫寫,就能到這種程度……”
“我怎麼能幫你簽名?現在的我,就連業餘的愛好者都比不上了……”
他抬起手抱住了頭:“我該怎麼辦……”
沉默持續了片刻,響凱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下一秒,另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響凱老師的這本,從他二十多歲一直寫到了現在三十多歲,並不是文學愛好者業餘隨手寫寫的程度而已。”
“……誒?”
清水明終於怔怔地抬起頭來,目光朝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投去——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已經在對麵坐了好一會兒的花梨純:“誰?”
“我是響凱老師的編輯。”花梨純解釋道,“原本今天約好要看響凱老師修改過後的稿子的,剛才就過來了,隻是清水老師你沒有注意到。”
“編輯?”清水明打量著花梨純的臉,不由得愣住了,“看上去不是比我年紀還小嗎……”
“和年齡沒有關係吧。”花梨純搖搖頭,“我想要說的是,響凱老師的作品不是像清水老師以為的那樣,隨隨便便就能寫成現在的水平的。響凱老師過去也在八年間屢屢碰壁,甚至曾經一度放棄文學,直到最近才重新拾起筆來。”
“八年?”清水明愕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響凱,“為什麼……你還能堅持下來呢?”
“為什麼的……”響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我曾經想要當作家,想要出名,想要賺印稅,但在這些東西都無法得到的時候,就隻剩下了因為想寫……歸根結底也就隻有這個理由永遠不會變了。”
“是嗎……”
清水明垂下了頭。
他也想寫。但是。
“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到底寫不寫得出了……”他把手默默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揪緊了褲子。
……
斷斷續續地,清水明將自己迄今為止的心境說了出來。
“寫的作品沒法過稿的情況,其實自己心裡也多少意識到了。”他低聲說,“因為我已經感受不到生活的一點一滴,眼裡也看不到往日的世界了。我總是在想接下來該怎麼辦,要寫什麼才能過稿,總是在恐懼野口編輯長。除此之外其他的所有情緒,都已經麻木了。對於作家最重要的感性,已經在我的體內死去了。”
“以前的我,總是覺得自己的特彆的。我是作家。但現在的我,已經變成了普通人。”
“編輯部那邊給我提供了操刀票房年冠電影改編的機會。他們告訴我這是一個好機會。雖然不想接下這項工作,如果一直做這種工作,那我可能永遠也寫不了自己的作品,但我大概已經沒有選擇了。”
年輕的作家抱著頭,喃喃自語:“我的作家生命,可能已經完結了。”
清水明說完之後,桌上的氣息凝固住了。這樣光鮮的新人獎獲獎者,竟然在過去幾個月裡遭遇了這麼沉重的事情,這簡直令人難以想象。
“野口編輯長……”花梨純握緊了拳頭,“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作家……”
讓一個作家無法發揮寫作水平,內心充滿了對原本喜歡的事物的恐懼……野口智的做法,已經超出了激將的範疇,會毀掉一個作家的。
心裡憋著一股氣,她簡直想現在就去找野口智問個究竟。但清水明卻是《文藝時代》的作家,無論如何也不是她這個星野社的人能管得著的。
不對彆家出版社的作家過多插手,應該是這個業界的鐵則。
但無論如何,清水明的心結,歸根結底在於他寫不出自己想要的。
看著死氣沉沉的清水明,花梨純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不介意聽一下競爭對手的意見的話……”她突然開口,“我覺得,清水老師的作家生命,還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話音落下,響凱吃了一驚,看了過來。而清水明慢慢抬起頭,眼中滿是不解:“你說什麼?”
花梨純思索著說:“我不會勸說清水老師拒絕年冠電影化的工作,也不會勸清水老師和《文藝時代》解約。因為化工作至少能讓清水老師在兩個月之內賺到幾百萬,甚至上千萬,是賺錢最快的工作;而在被評為新人獎第一的白浪社供稿,也是保證清水老師的作品被最多限度的讀者看到的最佳方式。”
“事實上,我覺得現在的清水老師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寫作,而是休息。但如果清水老師無論如何也想要儘快寫出自己的的話,可以試試看我的提議。”
“我覺得,清水老師在這種狀況下也絕對還能寫的題材,還剩下最後一個。”
響凱意外地看著花梨純:“花梨君……”
正因為他自己也是曾經屢屢碰壁的人,所以他知道,在這條文學的道路上走下去有多不容易,每向前一步,都會踩在前人留下的屍骸上。自己也隨時可能倒斃在中途。
花梨純會去選擇幫助競爭對手家的作家,這並沒有出乎響凱的意料。畢竟在花梨純幫響凱看的時候,他也並不是星野社的作家。
“誒?”
清水明同樣怔怔盯著花梨純。突然,他那雙沉寂的雙眼亮了起來。
這個女孩子說他還可以寫。
為什麼呢?明明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挖掘出自己體內的作家性了。然而這個女孩子為什麼說得這麼篤定?
或許有的時候,局外人才能看得更清楚。這麼說,在一片死寂的迷霧中,難道自己的腳下還隱藏著一條自己所不知的道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