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還在繼續。
“逃離禪院家的時候,星野社才剛剛起步。家族裡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出過遺傳十種影法術的孩子了,所以禪院家不會任由任何帶有禪院血脈的人脫離控製,更何況我雖然沒有術式,但卻有咒力,在他們眼中也有利用價值,所以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搜尋我們。”
“在生下了女兒之後,為了防止她被禪院家發現帶走,我和丈夫就立刻將她送入了東京的福利體係,打算等星野社站穩腳跟再把她找回來。因為擔心禪院家會先一步發現我和丈夫,從我們身上榨取信息,所以就連我們自己也不會知道女兒的具體去向。”
“大概十年前,星野社來到巔峰時期,和文壇名人、各個社會組織,甚至政界人士都有來往。我們覺得擁有這樣的影響力,就不需要再擔心禪院家對我們出手,是時候把那孩子找回來了。”
“因此,在那段時候,我們也曾經試圖尋找過女兒的所在。但在找到孩子之前,出版業界風氣一變,不適應這種風格的星野社開始走向下坡路,我們分〇身乏術,隻好把全部精力放在出版社上,找回那孩子的計劃不得不再次擱置了……”
“……因為沒能找到那孩子,所以那前後幾年,我們給東京圈範圍內的福利院都儘可能捐了很多款項和圖書……”
花梨純想起她曾經告訴禪院甚爾,在她六歲的時候,福利院收到的一批捐贈圖書成為了開啟她的文學大門的鑰匙。仔細回憶,那本第一次將自己帶進文學的世界的《霧華繚亂》,也曾在過去星野社的出版名錄裡。
當她從書架上隨手拿起那本剛剛被捐贈的、還帶著油墨氣味的嶄新時;當她坐在閱覽室的窗邊,或者趴在樹下斑斕的光影之中,翻開書頁時;當她晚上偷偷避開院長的檢查,把書帶回床上,蒙在被子裡打著手電筒偷偷時。
花梨純不知道。
原來她在讀的,就是爸爸媽媽出版的。從爸爸媽媽的手中傳遞到福利院的院長、員工們的手裡,再通過他們的手轉交到了她的手上。
原來在那時候,即便並未相認,自己的父母就已經把重要的東西交到了自己的手中。
在對星野社和花梨純的詢問告一段落之後,錄音沉默了片刻,禪院直毘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個人來說,我很好奇。”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探究,“明明自己已經是出版社的社長了,孩子卻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正在做什麼。你們這樣做,難道就沒有考慮過她知道以後會恨你們嗎?”
媽媽的回答再次響了起來。
“這對那個孩子來說很不公平,我當然知道。一開始雖然是為了孩子的幸福才私奔,進而才決定創立出版社的,但後來我們卻將出版社的優先度放在了找回她之上。”
美咲說:“那孩子理解也罷,恨我也罷。無論是作為社長,還是作為一個母親,我都不稱職。她大可罵我狼心狗肺,但是直到生命結束時,我都沒有後悔過這個決定。”
“雖然一開始,成立出版社隻是丈夫的夢想。但在工作的過程中,我也愛上了書,這個夢想也成了我的夢想。在出書的時候,有的時候我甚至連自己的存在和身邊的世界都忘記了,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我的使命,或者說是宿命。隻要能夠給這個世界送上更多的書,能讓更多的人看到書,那就連自己變成怎麼樣都無所謂。”
“因為我能擁有的一切,就始於我的丈夫兒時迷上了某家出版社出版的一本書的瞬間。我們都蒙受了書的恩惠才能走到這裡,所以也要好好回報這份恩情。”
花梨純聽見媽媽的聲音這樣說:“或許成為我這樣的人的孩子是件不幸的事情。或許知道這些事情的話,那孩子會變得正好與我相反,開始厭惡改變她的人生的文學也說不定。”
“不過,雖然隻是我的一廂情願,但如果是我的孩子,那應該就多少也能明白一點這種忘我的感覺。”
“因為這種感覺,就算回顧自己的人生,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不幸過。在這三十多年的人生裡,能夠有這種忘我的時刻,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
為什麼會開出版社,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呢?
從前一晚開始,花梨純就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她問炭治郎,假如她沒有開出版社,那現在會過怎樣的人生。竹馬告訴了她,她也很喜歡那樣的生活。
但為什麼,明明可以選擇那樣的生活,還要繼續開出版社呢?
是因為體內流淌著的血,從媽媽那裡,從爸爸那裡繼承的血,對文學熱愛的血。不是恨,而是熱愛。
還有這近兩年來,無數的瞬間。看著狗狗老師們創作出傑作的瞬間,將傑作送向這個世界的瞬間;
看著星野社出版的、文豪們的作品化作一本本看得見、摸得著的實體書,被來來往往、各種各樣的讀者拿起的瞬間;
走完書店文學區時發現多出一步的瞬間,看著文學界改變的瞬間;
看見無數人的人生因為書而改變的瞬間。而自己的人生,也從多年前的一本書翻開的那一瞬開始。
爸爸媽媽是為了這些瞬間而活的,而作為爸爸媽媽生命的延續,她也會繼續為這些瞬間而活。
我是為了你而活著的。你也是為了我而活著的。
一開始為了她而成立的星野社,在時光的流轉、生命的傳承下,最終還是來到了她的手裡。
錄音器的聲音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儘頭。花梨純回過神來,將錄音器放了下來,和包裹裡的其他遺物放在一起,收在了櫃子裡。
隨後,花梨純打開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她已經知道了。
……
一樓的電視是關著的,原本坐著人的沙發上空空蕩蕩。禪院甚爾已經進了廚房,從儲藏室翻出火腿、胡蘿卜、玉米和一把豌豆,又拿了幾個雞蛋,準備做一道簡單的炒飯。
切菜切到一半,他察覺到了什麼,放下手裡的菜刀,走出了廚房。
目光穿過一樓,他看見花梨純已經坐在了辦公區的電腦前,安靜地準備著下一期雜誌的內容排版。
電腦前工作著的人影一如既往,仿佛星野社裡自創立以來,永恒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