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是袁蓓。
道理非常淺顯,他卻一直沒有朝這方麵想過。
如果她不是“袁蓓”,那麼,真的袁蓓又到哪裡去了?
做親子鑒定,萬一還是沒有問題,他該拿這個“袁蓓”怎麼辦。
他的心思百折千回,一瞬間,數個問題湧入,心緒又開始不安起來。
剛剛袁蓓在醫院的表現,肯定是有問題的,霍元霽現在聽不見,宣若魚覺得打字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就又對著他比了個“OK”,歪著頭笑了笑。
打字:“你安心治病,剩下的交給我。”
看到他的微笑,他的言語。
這個時候,霍元霽的心,終於漸漸安穩下來。
當時,袁蓓刺耳地尖叫之後,他就聽不見了。
霍天罡憤怒地斥責、霍安安喋喋不休,黃香雪假模假式的勸慰……傭人們的竊竊私語,以及律師們的照本宣科地朗讀……
他全都聽不見。
他甚至不知道霍元霽和袁蓓要乾什麼。
他隻能根據自己的判斷,大致推斷霍天罡的意圖。
不外乎逼他退出公司,逼他和黃香雪結婚。
他的四周彌漫著黑霧,烏壓壓一大片,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被身邊最親近的人逼迫,那種無能為力、束手無策的壓力,像一把無形的枷鎖,緊緊地將他桎梏在一個名為“親情”的牢籠裡。
他隻能靠發短信叫來自己在公司的心腹。
他甚至不知道該給對方怎麼解釋。
財務部長和他的副手剛來的時候,也很懵逼。
公司的前董事長分家產,他們也不便插手。
他還得強裝鎮定。
裝作他毫不在意,裝作他一切儘在掌握中。
裝作他是他們的定心骨。
他們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坐在這裡,一切他都可以解決。
但是,他什麼都不能解決。
他連一個電話都打不了。
在他近乎絕望,隻想著和對方魚死網破的時候。
宣若魚好似帶著光,踩著雲,蹁躚而至。
他就像一個小太陽,永遠那麼溫暖、明亮,笑逐顏開。
在他身上找不到負麵情緒,即使在被飛車追逐的逆境裡,他還能吹著口哨對著他吹彩虹屁。
有他的地方,會使人不自覺嘴角上揚,一切困難迎刃而解。
可是,當宣若魚走到他麵前的那一刻,他內心是糾結的。
他憑什麼將他拽入黑暗裡,拽入這深不可見的泥沼裡。
他應該生活在朝氣蓬勃的陽光裡。
這些陰暗的齷齪,他一個人來麵對就好。
當宣若魚在手機上打下——“我當你的耳”這幾個的時候,那一瞬間,
他的心裡防線全部被擊潰,所有的防備、顧慮,就像被戳破的氣球,在這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裡,轟然崩塌。
隻能恰逢其時地感歎一句,“太好了!”
原本以為要打一場硬仗,沒想到宣若魚出馬,很輕鬆就將整件事擺平。
他坐在旁邊,反而好似一個事不關己的看客。
霍元霽垂下眼眸,銳利的眼神被長睫掩蓋,第一次在對方麵前示弱。
小聲地應道,“聽你安排。”
他聽不見,無法控製音量,也不知道對方聽見沒有。
害怕對方沒有聽見,他又重複了一聲,“聽你安排。”
宣若魚笑起來,兩頰的梨渦深深淺淺,霍元霽原本緊繃的心,也跟著舒朗起來。
中醫師手握銀針,按著穴位,在霍元霽耳周、頭頂依次紮上。
紮完之後,宣若魚才發現霍元霽手上捏了張紙。
他把紙折成一個空心的圓柱體,塞進耳朵裡。
中醫師又拿著一根艾條,點燃之後,對著紙折的空心圓柱熏灸,將艾條的熱氣透進耳朵裡。
宣若魚第一次見識針灸,覺得很稀奇。
仔細觀察,他發現中醫師的動作很彆扭,總是避免和霍元霽進行身體的接觸。
包括他尋找穴位的時候,都不會碰觸到霍元霽的皮膚。
唯一和霍元霽接觸的,隻有一次性使用的銀針。
宣若魚不解,問了一句。
中醫師笑著向他解釋,“霍先生事前說過,針灸的時候,不能碰到他的身體。”
宣若魚:“……”
潔癖選手真的很難伺候。
“中醫診治,要把脈的吧?”
“是的,”中醫師笑了笑,“把脈之前,我會認真洗手,把脈後,霍先生會用消毒紙巾擦拭。”
宣若魚張大嘴,“醫生,他這麼龜毛,你就不生氣?”
中醫師笑道,“我還見過更龜毛的,其實我們當醫生的,本身就有點潔癖,我有的同事比霍先生還嚴重。”
宣若魚感歎道,“你們當醫生的,真是太不容易了。”
頭上紮滿了針,霍元霽活動受限,隻能輕微偏頭,“你們在說什麼?”
宣若魚知道他聽不見,故意捉弄他,“沒什麼,表揚你呢。”
想起他聽不見,又打字,“在表揚你。”
霍元霽看到手機上的字,笑了笑,低下頭。
宣若魚看得稀奇,問醫生,“灸耳朵,可以讓我來嗎?”
醫生看了一眼霍元霽,“可以,但是得征詢霍先生的同意。”
在中醫診所,為病人艾灸不需要太大的技術含量,找個人拿著,對準穴位就行。
宣若魚完全可以勝任。
宣若魚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來。
宣若魚指了指中醫師手上的艾條,又指了指自己。
霍元霽明白他的意思,點頭同意。
感覺自己學會了手語,宣若魚很高興,他接過中醫師手中的艾條,坐到中醫師的位置上。
“霍元霽,你好像天線寶寶啊。”
說著,手指輕輕地撥弄他耳朵上的銀針。
霍元霽沒有反應,乖乖地坐著,心裡泛起萬千遐思。
如果說一開始,他隻是被宣若魚樂天爽朗的性格所吸引。
那麼,現在的他,對宣若魚的渴望,深入骨髓。
宣若魚出其不意地走進了他的心裡。
從此,他再也不懼怕黑暗了。
宣若魚單手拿出手機,百度了一張天線寶寶的照片,拿到霍元霽麵前,又歪頭對著他挑眉。
“你,和這個,一模一樣。”
霍元霽看懂之後,緩緩勾起嘴角。
剛開始,他對聽力障礙諱莫如深。
現在,他竟然可以用這個病和宣若魚開玩笑。
中醫情誌可以致病,他的聽力障礙,起因是因為袁蓓的那一耳光,之後斷斷續續,也是因為他思慮過多,病情也是反反複複。
想通自己的想法之後,他隻覺得身心舒暢。
耳朵一陣發熱、發癢,他又能聽見了。
“你笑什麼笑,都不聽見了,還笑。”宣若魚收起手機,覺得很有趣,“說你像天線寶寶,你還笑。”
在幫霍元霽艾灸的期間,中醫師又來幫他行針。
最後治療結束,才把頭上的針全部拔掉。
宣若魚把中醫師送了出去,回到房間,看見霍元霽還坐在原來的位置,呆愣愣的。
“還想讓我叫你元霽哥哥,”宣若魚朝他走了過去,“我叫你,你聽得見嗎?”
霍元霽忽然轉過頭來,“我當然聽得見。”
他笑得有些輕佻,卻又無比認真,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