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有一宮女喚昕文, 娘娘應該還記得。”沈榆眼簾微垂。
皇後目光微頓,似記起那個出賣主子的宮女。
“奴婢與昕文關係甚密,用情同姐妹來說亦不為過, 當初被德妃舉薦給皇上時, 臣妾亦想著能夠有朝一日將她從浣衣局解救出來。”
“可是宮中人心險惡, 昕文的性子並不適合在久待,臣妾便想讓她出宮,往後自己開個鋪子亦能做個閒散的富貴人家, 總比在宮中為奴為婢強。”
碾碎茶餅, 沈榆語氣微滯, “臣妾自問待她不差, 直至被她出賣,亦是覺得或許她是受人脅迫。”
“然她的確是受人脅迫, 可更多的是陰差陽錯, 其實這個局可以解, 可是世事無常,也就演變成如今這樣。”
提過茶壺,衝洗著茶具,她聲音清淡, “那時臣妾與皇後娘娘一樣, 認為倘若自己不將她從浣衣局裡解救出來,縱然日子苦了些, 可至少還有一條命在。”
“但而後臣妾才漸漸明白,她人命運是由她人抉擇, 而非旁人可以乾擾,無論臣妾用何種辦法她亦是會走上背叛臣妾的這條路,因為她與臣妾是舊交, 無論身在何處都會被人盯上然後利用,以她的性子隻會被人牽著鼻子走,所以臣妾無論怎麼努力也隻是無濟於事。”
“全貴人一事亦是如此,娘娘若不杖責,她亦會因為其他事而恨上臣妾,從而導致被人利用,所以此事於娘娘又有何關係,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並非她人乾涉就可以改變。”
清冽的茶香彌漫四周,夾雜著衝泡的水流聲,皇後靜靜的望著眼前女子,眼神一度變得複雜。
好像明白了為何皇上會偏愛對方,有些人的確聰慧通透,明知不可而為之,可亦是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沏上一杯茶遞過去,沈榆淡淡一笑,“娘娘嘗嘗。”
皇後垂下眼簾,端起青花瓷盞揭開茶蓋淺嘗一口,衝泡的水隻是普通的井水,可此刻宛若山間清泉清冽,衝淡了龍井的澀味。
“原來本宮最不愛喝這些,但對梅子汁情有獨鐘。”她笑了笑,“也不知從何時起,忽然覺得這澀澀的茶也彆有一番風味,反而曾經鐘愛的梅子汁卻索然無味。”
拿出錦帕拭去手背的水漬,沈榆淡淡道:“臣妾幼年最盼望的就是能吃上一串冰糖葫蘆,隻覺得定然美味可口,可如今吃著也隻有甜膩無味,其實變得並不是東西本身味道,而是每個人心境發生了變化,所期待的感官自然也就不同。”
女子聲音如溪間水流緩緩流淌不疾不徐,屋外寒風呼嘯,殿內忽然陷入一片寧靜,皇後低下頭掩住嘴角的苦澀,因為做梅子汁的人都已經死了,自然而然就再也不是原來那個味道。
“本宮乏了,你回去吧。”她閉上眼。
沈榆屈身行禮,“那臣妾先行告退。”
隨著殿門被纖雲打開,她很快消失在門口,唯有皇後坐在那抿了口茶,指腹輕輕摩挲著杯口。
一個宮女尚可在不到一年時期裡成為昭儀,如此匪夷所思之事誰能預想到,那麼她所思之事或許也不是毫無可能,還不到最後怎知毫無反轉之地。
出了長春宮,聽竹小心攙扶著她在雪地裡行走,左顧右盼一眼,壓低聲音,“皇後娘娘為何好端端請您敘話,難不成是因為全貴人一事。”
沈榆看了她眼,嘴角微微上揚,但並沒有說什麼。
皇後自然是愧疚的,不僅僅是對她的一種表態,也是對全貴人的愧疚,畢竟雙方亦是有世交情分在,隻是全貴人自己想不開,可就算沒有皇後杖責,對方亦會走上這條路。
在這宮裡,愚笨之人隻會害人害己,思維如此,縱然旁人給再多機會也無用。
尋常人或許會忍氣吞聲,可在全貴人眼裡根本沒有這四個字,這也和家教有關,想來全貴人父母沒有教會她謹小慎微的活著,隻以為哪怕天塌下來,亦有祖上的功績頂著,這也就演變成如今這樣。
倒是皇後有點意思,以往也許還在懷疑,但今日她好像明白了幾分,皇後就是典型的魚和熊掌想要兼得的那種人。
既不願舍下這鳳位,又想要自由,畢竟廢後亦是家族恥辱,無疑抹去了皇後父親等人身上的榮譽,這肯定不是皇後想要的,所以寧可這樣一日又一日的熬著,除非她是自然而然死亡,這樣就能顧全家族榮譽。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兼得,但這得看命,不去努力又怎麼能等到時機,想要得到什麼就勢必要付出什麼,不過這是旁人的事,她也不想插手,也沒有那麼多心力,除非皇後能體現自己的價值,不對等的買賣她可從來不會做。
待回到頤華宮,喬太醫日複一日按時按點過來診脈,楊院判今日也來了,每月都會過來一趟,像是要確保她這一胎毫無錯漏。
待送走了太醫,聽竹倒是一臉疑惑,“貴妃縮在宮裡沒有任何動靜,會不會又是在謀劃什麼。”
沈榆翻看著幾本民間雜錄,看的頗為仔細,“你覺得她應該有什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