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言隻能繼續空等著。
雖然經過了這麼多天,宣芝那樣一個修為低微的弱女子,在這種窮凶極惡的鬼域,還存活著幾率很低,但他捏著靈玉,還是每日例行地再聯係她一下。
沒想到,這無心的一次嘗試,竟然真的接通了。送給宣芝的那枚靈玉並不是多麼高級的通訊靈寶,隔著界壁絕不可能連通,所以宣芝此時必定還身處在北冥。
那一瞬間,雲知言連日來的陰霾都一掃而空,心中很是驚喜,宣芝還活著,就意味著他可以不通過鬼門離開北冥。
畢竟,當初就是她那朵古怪的雲將他帶來北冥的。
這邊廂,宣芝還在腦子裡回想合陰城主是何許人也,書裡有沒有寫到過他。
通訊靈玉裡,雲知言的聲音還在繼續,“阿芝想必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宣芝應聲,“北冥。”
雲知言立即接話道:“北冥鬼域陰魂鬼煞聚集,像你我這樣的生人對它們來說,就是盤中菜肴。合陰城主乃是這片鬼域一方城主,跟我師尊有過一些交情,有他庇護,其他鬼魅便不敢輕舉妄動。”
果然,男主不論淪落到何種境地,都會有貴人相助。
便聽雲知言問道:“阿芝,你現在什麼地方?我來接你。”
雲知言可真是個好人呢,宣芝這麼想著,回答道:“公子,我在一座山上。”
雲知言:“……”北冥唯有一座山脈。
“你什麼時候來接我?”
靈玉那頭一片死寂。
雲知言捏了捏靈玉,渡虛山是這北冥的禁地,她若真的在那座山上,哪還有命同他對話。
他儘量用和緩的口氣,說道:“阿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你彆拿自己的安危同我置氣好麼?告訴我你在哪裡,等見了麵,我會親自向你解釋清楚的,請你相信我,我心中絕無一絲負你的想法。”
靈玉這一側的宣芝一頭霧水,不清楚他到底腦補了什麼,才能聲情並茂地說出那番肉麻兮兮的話。
宣芝有些無語,正要開口之際,便聽對麵傳來一個頗為粗獷的大嗓門,叫嚷道:“雲知言,你要找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叫宣芝?你師父方才傳來消息,說她與渡虛山上那位成了婚,還打殺了你弟,叫你萬不可……”
靈玉內的聲音霎時一斷,靈光回遊入鳥目,通訊便就此斷開。
宣芝:電話掛得也太快了,怕我也去打殺你麼?
這個想法可太誘人了。男主應該沒那麼容易殺,現在的她恐怕是沒辦法的,不知道鬼帝陛下有沒有興趣手刃未來的仇人。
宣芝迫不及待地往回影殿而去。
回影殿天井裡那株桃花長勢喜人,桃瓣嬌嫩,枝葉翠綠,是整座陰沉沉的冥宮裡,唯一的一處亮眼的風景。
自從有了這株桃樹,申屠桃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院落,幾乎無時無刻不守著他那株寶貝疙瘩,光是盯著桃樹看,都能看一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宣芝熟門熟路地進到院中,果然見到申屠桃坐在屋簷下,手邊放著一壺冷水,目光望著桃花樹,連她進來時都沒分給她一個眼神。
她走過去,朝著鬼帝陛下行一禮,申屠桃的目光總算落到她臉上,問道:“何事?”
宣芝坐到他身旁,在來時的路上便已經在心裡斟酌好用詞,此時順利開口道:“陛下可還記得雲知言?就是騙我婚的那個混蛋。”
從申屠桃臉上明晃晃寫著三個字:不記得。
“好吧,不記得也沒關係。”宣芝頓了頓,朝他傾靠過去,問道,“陛下,若是有這麼一個人,你們注定為敵,而這個人很有可能會在未來某一天殺了你,你……”
“殺了我?”申屠桃終於提起興致,紅瞳中鋒芒外溢,“孤很期待。”
宣芝:“……”她頹然地坐回去,循循善誘道,“陛下難道就不想趁著他羽翼未豐之時,先下手為強嗎?”
申屠桃嗤笑一聲:“那多無趣。”
可惡,很多反派都是你這樣想的!最後都沒有好下場!
宣芝說服不了他,隻好坐在廊下跟他一起望著桃花,這棵桃樹就像畫在紙上的畫作,紋絲不動,花瓣也落得少。
宣芝看了一會兒,終於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一下驚坐起來,瞪大眼睛看向申屠桃,“陛下,這裡為什麼連一絲風都沒有?”
申屠桃勾勾指尖,天井和地麵便各浮出一層法陣,陣法的符文羅網一樣裹住整株小桃樹,嚴絲合縫地將它保護在其中,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宣芝快要窒息了:“桃花盛開這麼多天,有什麼小鳥啊,蝴蝶啊蜜蜂啊之類的飛蟲來采過蜜嗎?”
申屠桃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北冥沒有這種東西,即便是有……”鬼帝陛下紅眸微眯,眼角流露出冷光,冷哼一聲,“它們敢。”
宣芝:“……”救命!你邪肆霸道個屁啊。
她一把捂住臉,無奈道:“我親愛的陛下,你真的知道該怎麼結果子麼?”
“放肆!”申屠桃雖然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但還是被她陰陽怪氣的語氣惹怒,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來,不悅盯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宣芝毫不怯弱地瞪回去,一字一句道:“植物不是開了花就能結果的,還需要授粉!授粉你懂嗎!你又不準風進來,又沒有飛蟲幫你傳粉,整棵樹紋絲不動,連片花瓣都不顫一下,請問你怎麼授粉?還怎麼結果子呢?”
申屠桃被她吼了一通,表情木然,眨了眨眼睛,渾身上下都透露出“文盲”的氣息,顯然根本沒理解她說的話。
宣芝用力掰開他的手,揉一把自己被掐痛的臉頰,起身往院子裡走。
申屠桃眉頭緊皺,目光沉沉地鎖在她身上。
距離桃樹幾步之外,陣法亮起,宣芝被結界擋在外麵,她回頭看一眼很傻很倔強的鬼帝陛下,無奈道:“我就從地上撿一兩朵花,好給你解釋清楚,可以嗎?”
申屠桃唇角緊抿,眼角眉梢都帶著不悅,周身戾氣逼人,看上去既生氣,又有點疑惑不解,盯著她良久,才動了動眉梢。
加諸在宣芝身上的阻力頓時消退,結界將她接納了進去。
桃樹下自然凋落的花蕾鋪了薄薄一層,宣芝蹲到樹下,撿了幾朵還算完好的落花,捧到申屠桃麵前,用發簪尖處小心地挑著桃花結構,給鬼帝陛下講解他自己的生理健康知識。
“陛下,你應該知道你自己是雙性花吧?”
陛下明顯不知道,“什麼花?”
“中間這根稍微粗一些的,叫做花柱,屬於雌蕊。”宣芝抬手,將手心裡的花更湊近他,好讓他看清楚,“這周圍細細的是花絲,頂端有一點小疙瘩,叫做花藥,這些屬於雄蕊。”
申屠桃兀自沉默,就擰著眉,抿著唇,一臉嚴肅地看她搗鼓那幾朵桃花。
宣芝用發簪挑動花絲,指尖輕輕撚了一下花藥,看了看指腹,耐心地給他解釋:“要是新鮮的花朵,應該能撚下來這上麵的花粉。陛下若是想要結果子,就必須將這上麵的花粉,沾染到中間這個柱頭上,完成授粉,陰陽結合才能結果,你明白嗎?”
申屠桃從她手心撚起那朵桃花細細打量,從鼻子裡漫不經心地“唔”了一聲。
宣芝拍拍手心,“你明白就好。所以陛下,你不能將桃樹護得太嚴實了,得送點風進來,光靠風恐怕都不太行,不如叫小金蟬們來幫你傳……”
她話沒說完,被申屠桃截口打斷,“不行,不論是風還是什麼,都不行。”
宣芝簡直無語:“您老人家真的聽明白了?花期就這麼個把月,等花期一過,可就來不及了。”
這是什麼固執又文盲的家夥!她可不想繼續呆著這裡,陪他等下一個春天。如他這般“守身如玉”,再等多少個春天,都不可能!
申屠桃凝眉盯著桃花樹看了片刻,將手中落花碾碎,混不講理道:“你想辦法。”
宣芝:“……”
她站起來怒氣衝衝往外走,我想你大爺!
申屠桃半點都沒有阻攔她。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後,宣芝又灰溜溜地回來了。就如她之前所想,她可不願意陪他耗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域,所以必須得讓鬼帝陛下一次受孕,成功產崽。
宣芝走到桃花樹下,試圖將兩串花枝疊在一起抖動來傳粉。
但這樣的效果不太好,還掉了一堆桃花,那本就可憐的小桃樹都快被她折騰禿了,申屠桃臉色越來越臭,到最後忍無可忍,抬手屈指,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她拽離桃樹。
申屠桃將她按在榻上,眯著眼睛警告她,“你給孤想好了再動手。”
宣芝一臉無辜。
申屠桃麵上都是惱怒,惡狠狠地瞪著她,銀白長發從他肩頭垂落,發尾落到宣芝臉上,從她眼角掃過。
宣芝睫毛微顫,偏頭躲開,她眼中忽而微微一亮,揪住申屠桃垂下的發絲,高興道:“我知道怎麼做了,陛下,你有毛筆嗎?”
申屠桃給了她一支筆。
宣芝把毛筆尖在手心裡揉得毛糙了許多,重新走回桃樹下,捏著桃花用毛筆尖一朵一朵掃過桃花花心。
——為陛下人工授粉。
申屠桃托腮坐在廊下,目光一瞬不離地盯著她,像個嚴厲的監工。他看了沒一會兒,大約實在是好奇,便起身走過來,近距離觀看宣芝如何侍弄他的花朵。
毛筆尖是用上等的狼毫製成,從未使用過,本來規整的筆尖毛被她揉搓得糟亂粗糙,亂蓬蓬地拂過嬌嫩的桃花瓣,裹挾上細小的花粉,被帶往下一朵花瓣中。
這株桃樹其實和鬼帝陛下外形並不匹配,申屠桃生得玉樹臨風,身姿挺拔,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凜凜之威。
但這株桃樹卻頗為孱弱,主乾隻比她的手肘粗一些,錯落地分出三根枝杈,就算養了這麼幾日,花紅葉綠,看著也總有點先天不足似的,讓人都有點擔心,要是真的結了果子會不會將枝丫墜斷。
申屠桃把它護得這麼嚴實,好像也說得過去。
桃花樹旁,鬼帝陛下眉心緊蹙,略微低垂著頭,看得很認真。
宣芝視線餘光穿過桃花枝蔓,看到他的表情,好奇問道:“陛下,你是不是有什麼感覺?”
申屠桃目光從花枝上移開,落到她臉上,反問:“什麼感覺?”
宣芝又用力刷了幾朵花,“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申屠桃麵上沒有絲毫波瀾,“我應該有什麼感覺?”
“好吧,你沒感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