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裡,她說了算。
淑妃輕搖團扇,緩緩轉過身:“玨兒,你說,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低著頭的玨嬤嬤微微抬頭,陽光下,她臉上的笑容和淑妃幾乎是一模子裡刻出來的。
禮貌而疏遠。
表麵謙恭,內心矜驕。
“奴婢愚鈍,但想來,該有女子的一半。”
淑妃聞言,笑容更盛:“說得不錯。”
她施施然繞過這片湖麵,手中團扇輕搖,像是驅散心中的迷茫和悲苦。
“這關雎宮,陛下怕是好多年都不曾來過了吧?”
“皇後姐姐就是太過不爭,才會那麼快就被人遺忘。”
“不過,也是。當年信誓旦旦的夫君,現在前有九州天下,後有三千佳麗,哪裡還會記得一個為他放棄了所有理想的小女子呢?”
“真想知道,如果戚相去世,陛下會追思多久?”
淑妃隨即駐足自嘲:“怕是也懷念不了多久吧?他的心裡隻有天下!”
玨嬤嬤不言,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淑妃身後。
繞著湖走了幾步,淑妃平複了心情,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紅日。
“算算時間,陛下現在應該差不多到達萬心殿了吧?”
“萬國之宴啊,聽著就盛大。”
“但是,這麼盛大的宴會,卻依舊不允許女子出席……”
淑妃眉目一凜,英氣逼人。
“很是不公啊!”
“你說是不是,玨兒?”
玨嬤嬤恭敬地彎下腰:“奴婢願追隨娘娘。”
“很好!”
淑妃最後看了湖邊的桃樹一眼,轉身離去。
“煩請娘娘留步。”
一道溫雅淡然的聲音出現在殿門處,傳入兩人的耳中。
正低頭提擺跨門檻的淑妃驚得瞬間抬頭。
臉上掛著的微笑麵具瞬間崩裂。
她完全沒法想象,整個皇宮都掌握在她手裡,還有人能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太子殿下?!”
看清來人後,淑妃瞳孔一縮,心頭一顫。
怎麼會是他?!
難不成是皇帝派來阻止自己的?!
陳墨一襲青衣,不染塵埃,就那麼文弱的站在殿門外。
仿佛隻是作為兒子,非常普通地來關雎宮給自己的母親請安一般。
如果他身後沒有站在兩道壓迫感十足的身影的話。
淑妃深深地看了一眼本該被關起來的鐘重山和更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九皇子。
大概是因為九皇子年齡小,淑妃第一反應就是攻擊九皇子。
“九殿下,你難道不應該站在傅貴妃和齊王那一邊嗎?貴妃可是會傷心的。”
九皇子咧嘴一笑。
雖然他在皇兄麵前裝乖,但這可不代表他本身很乖。
身為極得皇帝寵愛的幼子,傲嬌起來的九皇子,懟人的功夫可不是虛的。
“淑妃娘娘,你難道不應該站在顏老尚書和顏將軍這一邊嗎?你就不擔心顏老尚書寒心?哦,你不擔心。”
“畢竟,你心裡沒有他們。”九皇子口吐利箭。
淑妃眼眸微冷。
手掌握緊團扇,她身後的玨嬤嬤也收斂了表情。
鐘重山非常敏銳地感知到了殺氣,詫異地看向兩人,也不由自主地撫上劍鞘。
但,還沒等他們有動作。
一旁的陳墨就抬手,輕拍了九皇子的腦殼一下。
“哎喲!”九皇子頓時喊痛,抱著腦殼。
剛升起的敵對氣氛,瞬間消弭一空。
“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被他人的**帶偏。”陳墨暗自輕歎。
現在的小孩可真難帶。
對方罵人,你也罵人,那對方自殺,你也自殺?
真不知道是從哪裡學到的壞習慣。
若是和對方比誰更高貴更有氣質,這個他還能理解。
但你和對方比誰罵人更難聽更紮心……
有意義?
抱著頭的九皇子鼓起臉。
淑妃以為他是不服氣。
沒成想,九皇子飛快回道:“我錯了!皇兄!”
用最傲嬌的姿態,說最慫的話,這個九皇子可熟了。
因為陳墨的一個舉動,一場差點因為誤會而導致的自相殘殺,消融在萌芽之中。
看到陳墨教訓九皇子,淑妃目露疑惑。
有了冷靜的時間後,她敏感的心思也逐漸平和清明起來。
太子不一定是來阻止她的。
畢竟隻帶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沒長大的熊孩子。
淑妃周身尖利的攻擊性瞬間降了下來,遲疑地問道:“太子殿下此次難道不是來……”
陳墨淡淡一笑。
“娘娘多慮了,之前既然已經答應娘娘了,就不會反悔。”
陳墨的親和力可以說,隻要他有意示好,就沒有人能拒絕。
淑妃也平複了情緒,露出麵具般的微笑:“太子殿下一諾千金,臣妾自是無比放心。”
陳墨:……明明剛剛還差點因為誤會打起來。
不愧是能騙到皇帝的女人,這說起謊來,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陳墨對著還在戒備狀態的鐘重山擺了擺手。
鐘重山這才鬆開握著劍柄的手。
淑妃美眸一轉:“既然鐘統領出來了,那禁軍的指揮權是不是也拿到了?”
鐘重山麵無表情,他對試圖傷害他最尊敬的兩個人的淑妃可沒什麼好感。
陳墨接過話頭:“這些都不重要,剛剛戚相送來信息,讓我們迅速趕往萬心殿。”
淑妃蹙眉,很是抗拒。
“我為什麼要去萬心殿?”
雖然她確實有打算去萬心殿,但她不想被戚相利用。
那個男人的智謀她可是清楚的。
能讓皇後姐姐從小欽佩,讓獨斷專行的皇帝更改命令,淑妃自認她做不到。
九皇子見狀,知道淑妃不想乖順地和他們一起去,頓時有點煩躁。
他可不希望皇兄去求這個女人。
鐘重山就更不用說了。
他對所有不立即聽從皇帝和太子命令的人,都有極大的反感。
此刻,淑妃在他心中,基本降到了最底線。
但陳墨卻是一點不慌。
有**的人,就會有弱點。
而淑妃的**是……
“娘娘不是想提高女子的地位,想讓女子參政嗎?”
陳墨緩緩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底深沉神秘。
“這萬國之宴,就是一個光明正大出現在眾人麵前的好機會。”
淑妃用手中的團扇遮住半麵,思索著,這是她無法拒絕的誘惑。
“……什麼機會?”
陳墨知道淑妃已經答應,眉目清朗地笑道:“若是娘娘手下的女衛救駕有功,那陛下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
淑妃手一緊,心中殺意顯現。
這人是怎麼知道她手底有人的?
不對!
太子為什麼要她去救駕?
莫非,現在萬心殿的局勢已經混亂到皇帝都控製不了了,需要她救援的地步嗎?
“有定北軍在,萬心殿怎麼會亂呢?”淑妃非常相信自己身為將軍的哥哥。
陳墨極其小聲俯下身說了一句。
淑妃瞳孔一縮:“這不可能?!”
“雖然確實令人難以想象,但這已經發生了。”
正說著,陳墨話音一頓。
“哦,這樣一看,若是娘娘的人能及時趕到,說不定,不止陛下一個,到時候,其他國家的使臣也得感謝您呢。”
淑妃心都涼了。
看著太子這淡定自若的模樣。
這萬國之宴的內亂……
該不會就是他乾的吧?!
本來覺得不可能的淑妃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手下的人之前告訴過她,說北鬥的殷天樞可能投靠太子了。
而殷天樞和定北軍在大日國的時候,暗地裡已經把大日國的皇室給清洗了一遍。
這樣一來。
太子把勢力滲透進萬國聯盟之中,也不是不可能啊!
淑妃眼底驟然一縮。
看著麵前不動聲色甚至還一臉溫和的陳墨,即使是自認會隱藏的淑妃,心頭也有些顫抖。
……這人到底在暗中算計了多少人?!
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權謀家!
“在最混亂的時候,一群女子救下了他們,想來陛下和使臣們不可能隻給些錢財就打發了吧?”
陳墨笑著說出一句。
“讓女子和男子有同樣的機會入朝為官————娘娘認為,這個回報如何?”
聽到這個回報,淑妃差點激動到心梗。
這個回報簡直絕妙!
不行!
不能讓這個權謀家看出來!
淑妃默默低下頭,用團扇掩麵,極力掩飾著心中的情緒。
半晌才抬頭,眼神緊盯麵前從容不迫的太子:“原來,不是戚相想利用臣妾?而是太子殿下想利用臣妾?”
陳墨知道淑妃在打量自己,但他不知道對方想了很多有的沒的。
“這難道不是娘娘心中所念嗎?”陳墨緩緩搖頭道。
淑妃可不是位一般的女性。
她想要在封建時代提升女性地位。
但這何其之難?
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曆史,也沒出幾個女官。
雖然皇帝之前給過她承諾,但大家都知道,皇帝私下的承諾就好似月中水,虛浮的很。
而當著萬國使臣和朝臣應下的承諾就不一樣了。
事關大盛臉麵,若是反悔……
反正那些要臉的朝臣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以青聿澤的英明,真要答應了,就絕對不會做出反悔這種事情的。
淑妃很清楚這點。
她剛剛也隻是隨口抱怨一下罷了,其實她的內心無比激動。
這確實是一個極其難得的機會。
雖然裡麵有很多她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
淑妃本來隻是打算借著反水的機會,讓皇帝答應她幾個小要求,之後再循序漸進罷了,沒想到,太子直接就要求皇帝在萬國之宴上同意女子入朝為官。
做得比她還絕!
“現在娘娘可以隨我一起去萬心殿了嗎?”
陳墨看上去一點也不著急。
深吸了一口氣,淑妃又恢複了最開始輕搖團扇的優雅貴氣:“殿下仁義,臣妾自無不可。”
“娘娘這邊請。”
說著,陳墨轉過身,經過身旁還沒反應過來的鐘重山和九皇子兩人時,輕巧地眨了下左眼。
“走啦~”
鐘重山&九皇子:……剛剛發生了什麼?
……
萬心殿。
“鏘!”
“小心!”
左手用劍抵住敵人的進攻,殷天樞目光一厲,右手向下狠劈,用劍柄砸向一個試圖偷襲他妹妹的人。
“啊!”北鬥小公主被嚇了一跳。
但隨即就轉過身,雙手拿起身旁的一個牛型擺件,照著那人頭頂砸去。
“哐!”
看著那人應聲倒下,殷天樞倒吸一口冷氣。
這牛角砸人,看著就很疼。
看到哥哥解決了周邊的敵人後,殷瑤光連忙跑過去。
“哥哥!”
雖然剛剛砸人的時候行動果決,但小公主到底是被嚇到了,死死地拽著哥哥的袖子,緊張地環視著破碎的大殿。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前一秒,大家還在好好的說話。
後一秒就衝進來一大堆人?
“彆怕。”一手持劍,一手安撫著妹妹,殷天樞目光陰沉。
之前的計劃出問題了!
這萬國聯盟裡,有人想當黃雀。
突然不通知任何人就出手,很明顯是想把他們一網打儘!
真是好膽啊!
殷天樞扯出一抹血腥的笑容。
他在定北軍裡什麼沒學到,就學會殺人了。
不管你有什麼目的,敢傷害他的親人,那你就去死吧!
“陛下!”
意外發生的時候,老總管第一時間擋在皇帝身前,周圍的大臣和侍衛也都圍在皇帝四周。
青聿澤卻是不為所動。
他盯著這混亂場麵的中央。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好得很啊!”
“不敢當父皇誇讚。”
回音低沉消極。
站在混亂大殿中央唯一乾淨的圈子裡,原本意氣風發的齊王變得陰鬱,精神看起來有些不安定,顏瑤就站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的被人護著。
和皇帝對視後,齊王目光暗藏殺機的一步步走向上首。
看著他走上來,青聿澤冷笑:“有什麼不敢當的,能把你父皇蒙在鼓裡的,除了你大哥,就隻剩你了。”
“不愧是朕的好兒子,一個比一個能裝。”
看著形象大變的齊王,青聿澤也說不出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感受。
他以為扶不上牆的太子,其實是算計無雙。
他以為鋒芒畢露的齊王,其實是深藏不露。
齊王眉宇間的陰鬱和當初的太子有三分相似,他露出輕蔑的笑容:“兒臣哪裡比得過父皇?您當初為了讓您的兄弟產生錯覺,可是硬生生躲在後宅當廢人當了整整七年啊!沒人知道,你在背後和戚相謀劃的一切!”
戚相就站在皇帝身邊,聽到齊王提起他,低頭望去,眼中流露出莫名惋惜的神情,歎息道:“齊王殿下,收手吧。”
齊王麵色猙獰:“收手?!你讓我收手?!”
猛地一揮袖。
“不可能!!!”
看著下方爽朗明快的孩子變成了這幅樣子,難以想象的戚相簡直想仰天長歎:“鑾兒……”
“閉嘴!”
齊王用手指著這些人。
“……都給我閉嘴!”
齊王眼底含恨。
“既然給我起名叫青鑾,那又為什麼不讓我登上這金鑾殿?!”
給了他希望,又拿走希望,才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
青聿澤不讓戚相繼續說話,冷著臉看著齊王:“你現在收手,朕可以放你一馬,不然……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這些人就可以成功吧?”
齊王瞳孔放大,極其興奮,看起來有些詭異:“怎麼會?父皇的傳奇故事,兒臣小時候可是天天都在聽呢!這點人自然是拿不下的。”
隻見一道人影從殿門的逆光處走來。
青聿澤眉宇一蹙。
下方的殷天樞也是一愣,難以置信:“齊王瘋了,竟然敢聯絡定北軍。”
看到來人,站在原地的顏瑤輕聲問候道:“父親。”
顏將軍在顏瑤身邊站定。
齊王扯出一抹笑容,對皇帝張開手臂:“如何,父皇?”
青聿澤怔愣了好一會兒。
一旁的顏老尚書也瞪大了眼睛,看著完全沒想過要走上來護駕的兒子,瞠目結舌:“這……怎麼可能?!”
最忠心的定北軍,居然會背叛皇帝,投靠齊王?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