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父尤母回來處理爺爺的後事,再後來,尤母留了下來,負責她複讀的事情。
那段時間,秦市剛剛明確了公辦院校不得接收複讀生,所以尤枝去了一所學費不低的私立高中。
複讀那一年,尤母最常做的事,是在每天飯點的時候,和弟弟視頻通話。
最常說的話是:“枝枝,媽媽舍下了弟弟來照顧你,你這次不能再考得差了。”
尤枝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留著厚厚的直劉海,戴著眼鏡,性格也越來越內向。
隻是私立學校沒有晚自習,下午放學後,尤枝每次在家做試卷,總會透過隔音不好的牆壁,聽見隔壁臥室尤母在和弟弟通話的聲音。
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在學校操場的座位上寫完卷子再回家。
也是在那裡,她遇見了當時的英語老師,蘇老師。
她很漂亮,是那種成熟女性的風情,大概是看她一個人可憐,便提議要她去她家繼續做試卷。
尤枝最開始不好意思地拒絕了,直到一次下雨,教室裡隻剩下她一個人,尤枝轉頭就看見斜靠著門口的蘇老師對著她挑了下眉:“尤同學,走吧。”
後來尤枝回憶起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蘇老師和謝承禮長得是有些像的。
秦市是個海邊城市,私立高中的選址很好,就在海邊不遠處,而蘇老師家在學校附近,一個二層海景小彆墅。
將她帶到一樓的旁廳,蘇老師隻留下一句:“在這寫就行,不用拘謹,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收留人。”
尤枝不明白她的意思,蘇老師又笑著說:“我有個外甥這段時間在樓上養病。”
“有事叫我。”
大概是為了照顧她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怕她不好意思一個人去彆墅,蘇老師每天都會等她一塊回去,後來除了她之外,還多了兩三個英語成績不好的學生。
尤枝為了幫蘇老師分憂,偶爾也會主動幫那幾個學生補習英語。
隻是她一直沒見到過蘇老師口中的“外甥”。
直到半個月後,其餘幾個學生早早完成了卷子去海灘玩,尤枝沒有出去,一個人安靜地做往年的真題。
蘇老師問過她為什麼這麼拚?
她當時回答說,她想考出去,離開秦市,不論去哪兒。
也是在她做到一道曆史題時,樓上傳來了一聲動靜,不大,也不小,像是桌椅倒地的聲音。
尤枝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去找蘇老師卻沒有找到,與此同時,樓上又傳來一聲悶響。
尤枝擔心出事,壯著膽子上了樓。
在那間最大視野最好的房間,她看見了謝承禮。
那時的謝承禮還很清瘦,膚色是不正常的白,有些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旁是歪倒的椅子,以及散落的白色藥片和兩個藥瓶。
窗外的海景被厚重的窗簾擋住,隻泄露了一道縫隙,照在他的臉上。
尤枝愣愣地看著那張臉,像是白色石膏像一樣,神像般俊美,又帶著薄如蟬翼的脆弱。
直到他睜開眼,尤枝才反應過來,走上前乾巴巴地說:“你不要想不開,看看外麵的景色,很好看的,今天還有落日,你要是出事,蘇老師也會傷心的……”可越說,她反而哽咽起來。
尤枝隻在電視上看過這樣的畫麵,昏暗的房間、滿地的藥片和倒在地上的“病人”,完全是吃安眠藥自殺的征兆。
隻是,他比電視上的人好看得多。
恍惚裡,她聽見了一聲歎息:“能幫我把藥拿過來嗎?”
尤枝的話倏地停了,不解地看著他。
“止痛藥,”謝承禮說,“胃疼。”
尤枝鬨了個尷尬,紅著臉將藥瓶撿起來拿給他。
謝承禮幾乎看也沒看,兩瓶藥瓶各倒出幾片藥片直接一把放入口中,尤枝又忙把桌上的水遞給他。
謝承禮掃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接過水灌了一口,又緩了一會兒,臉色逐漸好轉後才站起來:“謝謝。”
尤枝見他真的沒事了,飛快地搖搖頭,腳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直到到了樓下,玩得儘興的幾個同學回來了,疑惑地看著她:“尤枝,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尤枝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聽清那個人究竟說了什麼。
震耳欲聾的心跳,蓋住了所有的聲音。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低沉又磁性,和夢裡那一聲“謝謝”重疊。
尤枝猛地睜開眼,看著頭頂的公寓天花板,重重吐出一口氣,而後才發現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什麼時候睡著的,隻是……
尤枝頓了頓,沒想到自己會夢見第一次遇見謝承禮的場景。
想到夢中的場景,其實那天後,她偷偷在網上搜過謝承禮服用的藥物,一瓶的確是止痛藥,還有一瓶,是抗焦慮的。
尤枝起身朝外走,才發現剛剛的說話聲是從房門半掩的書房裡傳出來的——謝承禮正在和人開會。
餐廳放著酒店送來的早餐,尤枝吃完後,想到自己前天換下的衣服還在洗烘間,便直接走了過去。
衣服已經洗好了,不止她的,還有謝承禮的一件襯衣。
尤枝索性一塊疊好拿回房間,卻在看見自己和謝承禮的襯衣上都少了顆紐扣時一愣,繼而想到前天晚上激烈的畫麵。
尤枝的臉頰一熱,轉瞬卻又想到什麼,熱意逐漸褪去。
尤枝最終拿著襯衫和紐扣回了客廳,在茶幾下順利找到了針線盒——這還是當初向日葵抱枕有些開線,她特意買來縫補用的。
尤枝潛意識裡知道,謝承禮不會在意這樣一件襯衫,哪怕這件襯衫價格分外昂貴。
可她還是莫名其妙地在將自己的雪紡衫的扣子縫好後,又將謝承禮的襯衫重新補好,也不知道是在補扣子,還是在補其他彆的東西。
書房門被人推開,謝承禮隨手將眼鏡摘下,輕捏著眉心走了出來,看見尤枝時頓了下,繼而注意到她手中的襯衣,皺了皺眉:“壞了,扔了就行。”
尤枝的手一頓,應了一聲,卻沒有扔,隻是將謝承禮的襯衣放進了衣帽間的最角落。
她知道,謝承禮不會再穿了。
可她不行。
他們始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回到客廳時,謝承禮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後,睜開眼睛看向她。
“你今天還不去公司嗎?”尤枝走上前坐下,順手將向日葵抱枕抱了過來。
謝承禮低應,而後輕笑一聲:“陪你不好?”
尤枝摸著抱枕的手一滯,下秒忍不住暗笑自己,明明知道他隨口一說,偏偏還放在心上。
謝承禮見她沒再開口,睨了眼她懷中的抱枕。
他的確因為昨天的那些話對她有所虧欠。
公寓裡很安靜。
謝承禮微眯雙眸,原本忙了一上午疲憊的心陡然放鬆下來。
“謝承禮。”尤枝突然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尤枝沒頭沒尾地說。
謝承禮凝眉看向她:“嗯?”
尤枝卻彎著眉眼笑了起來,沒再開口。
她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壓下那些年翻湧的心動,將自己放在朋友的位子,坦然地麵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