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禮猛地睜開眼,臉色陰沉地將擠在腦子裡的記憶揮散。
一年而已,能有多麼深的感情呢?
既然都開口不要插手她的感情生活,他沒必要再記這些。
他也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情感。
謝承禮站起身,想要去浴室,餘光卻瞥見桌上的那本詩歌集,從海城回來,將詩歌集扔在這裡,鎖門離開後,他再沒回來過。
良久,謝承禮將書拿了起來,裡麵的某一頁還夾著那根平安繩。
——在海城,幾次陰差陽錯沒能還給她。
謝承禮摩挲了下平安繩,閉了閉眼,拿出手機準備給助理去條消息,讓他明天將書和繩一並郵寄給她。
卻在下秒,謝承禮的手摩挲到凹凸不平,頓了下,他低頭看著平安繩的金色箍圈內側,用小篆刻著一串數字,像是什麼編號。
謝承禮皺了皺眉,突然想到以往尤枝對平安繩的態度,以及將平安繩和詩歌集一塊留在了錦市,心中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幾秒鐘後,謝承禮還是拍了張平安繩的照片,找到蘇頌的微信發了過去,停頓片刻,他直接撥通了蘇頌的號碼。
蘇頌是謝母的妹妹,隻比他大了九歲,當初謝母來到錦市,而蘇頌一直留在秦市當老師。
手機很久才被接通,蘇頌被吵醒後不快的聲音傳來:“謝承禮,你最好有事。”
謝承禮默了默:“我發給你一張照片,你看看。”
蘇頌將手機拿離耳邊,看了一會兒:“一根平安繩,看箍圈應該是秦市佛光寺求的,老太太當年不也給你求過,還是我帶她去的。”
蘇頌口中的老太太,是謝承禮的祖母,當初那起車禍後,是老人短暫地撐起了謝家。
“有沒有辦法弄清楚平安繩是為誰求的?”謝承禮沉聲問。
“能吧,”蘇頌想了想,“求平安時,要提供真實姓名和出生年月的,信息越精確越好,因為需要還願,所以會存檔,也會在箍圈上留下一串獨一無二的編號。”
“還願?”
“每年回去還願啊,不過這種事很多人就是圖個新鮮感和儀式感,沒幾個人真能年年堅持下來。”
謝承禮看著平安繩。
五個平安結,就是五年。
他和尤枝認識也才一年多。
謝承禮隻覺得自己大半夜問一串平安繩的行為很可笑,也真的扯了下唇角,自嘲地笑了一聲:“嗯。”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蘇頌問。
“隨口一問。”謝承禮的聲音冷淡了下來,就要掛斷電話。
“等一下,”蘇頌想起什麼,也不困了,“我前幾天收拾房子,在雜物間翻出很多以前的卷子和草稿紙,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謝承禮沒什麼興趣,垂下眼簾沒有應聲。
“沒想到你還挺受歡迎的,”蘇頌輕笑了一聲,“就在我這兒住了幾個月,就有好幾張草稿紙上都寫了你的名字。”
謝承禮皺眉,對這些事情從來都興致缺缺,剛要切斷通話,他又想到了什麼,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是誰?”
“嗯?”蘇頌迷惑,繼而反應過來,回憶了下,“是個很特彆的名字。”
“尤枝。”
*
尤枝沒想到,林倩的婚禮竟然取消了。
國慶假期從三十日開始,二十八日晚,尤枝收到了林倩發的“抱歉,婚禮取消”的消息。
尤枝放心不下,想到林倩和男朋友從大學到現在已經七年的感情,怎麼會說取消婚禮就取消,下班回到家就給她去了一通電話。
林倩的情緒始終很平靜:“前幾天晚上,我拿著他的手機算婚禮的花銷,看見了他和一個女孩發的消息。”
“那個女孩問他‘你現在娶她,到底是因為還愛著她隻是暫時被我迷惑,還是因為責任?’,尤枝,你知道他怎麼回的嗎?”
“他說,七年的感情,是責任也是習慣,所以他隻能娶我。”
尤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倩,她見過林倩的男友,是一個不算太高,但很陽光的男人,隻是沒有想到,原來七年,從校園到社會的感情,也這麼不堪一擊。
最後,林倩說:“尤枝,你相信嗎,其實我不怎麼傷心。”
“幸好,是在婚禮前看清了。”她說這話時,語氣死氣沉沉的。
尤枝的心情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影響,和許冰一起回秦市的飛機上,她沒怎麼說話,許冰也貼心地不多言語。
落地秦市後,許冰先去醫院看望許母,尤枝也帶著給尤父尤母和弟弟買的禮物回了家。
尤父見到尤枝回來很驚喜,說要去買點肉和菜回來,吃點好的。
尤母仍生氣尤枝私自去海城的決定,對她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
尤枝將買來的禮物給了三人,尤母沒好氣地嘀咕了句:“亂花錢。”
尤文遠拉著尤枝小聲說:“姐,你彆難過,媽這幾個月經常看有你的節目。”
尤枝笑了笑,大概早就接受了一些事情,她其實並沒有難過。
晚上一家四口吃完飯後,尤枝回到自己的房間。
從大學就開始住校,到後來去了錦市,又去了海城,這幾年的時間,她的房間一直空著,如今多了不少雜物。
平時隻有逢年過節時回來,會簡單地收拾一下。
尤枝的心情不算太好,不想收拾,打算一會兒回爺爺那邊住。
她從床底下找出一個紙箱裡,裡麵放著一遝厚厚的試卷和草稿紙。
幾乎每一張紙上,都有斑斑駁駁的黑點。
這些都是複讀那幾個月時做的卷子,那時候覺得少女情懷總是詩,總是不由自主地在草稿紙上寫下心心念念的名字,卻又擔心被人認出來,再用筆一團團地塗黑。
尤枝翻到最底下,壓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清瘦修長的少年的背影,他的身後,沙灘上留下一串孤單的腳印。
那時候的手機像素不高,隔著遙遠的距離,更模糊了。
這是那時的尤枝擁有的唯一一張照片,還是偷偷拍下的。
那天是謝承禮離開秦市的前一天,他一個人站在海邊,尤枝站在很遠的遠處看著他,有一瞬間覺得他像是要走進海裡。
夜幕降臨前,謝承禮回到了蘇老師家,尤枝慌亂地躲到一旁,看著他的身影消失,才緩緩上前。
沿著他留下的腳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就像她曾經義無反顧地去錦市一樣。
可最後,他的腳印被海浪衝散,消失不見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不順路。
隻是她不服輸地想試試看能走到哪一步。
尤枝將照片翻轉過來,上麵留著那個時候的她很喜歡的一句話:
——因為是心甘情願地沉溺,即使死亡也無需被拯救。
尤枝看著那時她天真的想法,笑了笑,將紙箱折疊起來。
門外傳來尤母小聲的說話聲:“你去和她說。”
“都多大了,彆人像她這麼大的,孩子都有了。”
“就是讓她見見麵,吃個飯,又不是立刻結婚,人家看了照片挺滿意的……”
尤枝打開房門,尤父站在門口正要敲門,看見她後不自在地笑笑:“枝枝,收拾好了?”
尤枝抱著箱子:“沒有,爸,我今天有點累了,先回爺爺那邊休息一晚吧。”
尤母走上前:“你是不是不想聽我們嘮叨?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
“媽,”尤枝打斷了她,“我已經有了試著接觸的對象,不想再接觸彆人了。”
尤母愣了愣:“對方是什麼人?靠不靠譜?怎麼沒聽你說過?”
“他是台裡技術部的主管,家鄉也是秦市的,人很好,我們……”尤枝頓了下,想到許冰曾經說過的話,微笑著說,“很合適。”
她這樣說,尤母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尤枝趁這個時間走了出來,打了輛車直接回了爺爺家。
尤枝拿出爺爺生前用來放廢紙的鐵桶,將紙箱裡的寫滿那個名字的試卷、草稿,一張一張地燒了,最後是那張照片。
看著照片被火苗吞噬,尤枝的目光落在背麵那兩行字上,心中仿佛也隨之放下了積壓多年的重擔。
那場被人避之不及的愛意,結束在這年的秋。
她要繼續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