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短暫地沉默,直到綠燈亮起,裴然發動車子的同時開口:“尤枝同學打算怎麼謝啊?”
說完不忘友情提示,“我今晚還一直沒吃晚飯。”
尤枝微愣,今天傍晚時,團隊的人擔心要忙很久,便提前訂了炸雞。
她吃完了才離開公司,反倒忘了裴然了:“你想吃什麼?”
車子剛好駛進尤枝所在社區的街道,裴然隨意轉頭看了一眼街邊新開的一家小店,剛開業搞活動的緣故,那裡人很多,煙火氣十足:“不如就那裡?”
尤枝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是一家街邊牛排小店,招牌上,並不名貴的牛排被烤得油滋滋的,配著西藍花與普通意麵。
尤枝恍惚中想到了什麼,神情滯了滯。
“尤枝?”裴然叫了她一聲。
尤枝回過神來,扯起一抹笑:“好啊,”說著想到什麼,“裴然,你為什麼總叫我‘尤枝同學’?”
裴然解開安全帶下車:“因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一個學生啊。”
*
謝承禮安靜地駕車朝城東的方向行駛著,目光偶爾看一眼副駕的位子。
當初他添置的那套三室住宅已經全部收拾好了,按照尤枝喜歡的風格裝飾的。
他知道也許她現在還不願意接受,可是,他還是想和她分享這個消息。
程意話還響在耳邊:“你和尤枝在一起一年多,肯定了解她喜歡什麼啊,對症下藥肯定沒錯。”
那一年多的記憶,他並沒有刻意去記,可當回憶時卻突然發現,有些記憶就像是早就刻進腦海中一樣,輕易便記起了。
副駕上放著幾盒牛排,是尤枝最愛吃的食物之一。
其實不止牛排,番茄牛腩,牛排,排骨湯,她似乎都很喜歡。
謝承禮還記得他第一次在尤枝的出租屋中看著她熬排骨玉米湯時的樣子,靜靜地站在灶台前,偶爾聞一聞排骨湯的香氣,唇角的笑從未消散過;
還有他在格泰的廚房煎牛排時,偶然回頭,正看見廚房門口的尤枝出神地看著他,眼神格外溫柔,卻又在察覺到他的視線後,飛快地斂起多餘的情感,耳根卻通紅著泄露了她的心思……
謝承禮無意識地彎了彎唇,那些平常的小事,他竟然有些懷念。
車轉過彎,謝承禮的餘光瞥見路邊停著一輛白色保時捷,不經意地朝那邊掃視一眼。
下秒他抓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顫,車身劇烈搖晃了下。
尖銳的刹車聲後,黑色布加迪頃刻停了下來。
謝承禮平靜地看著街邊的小店。
靠近門口的位子,一對男女坐在那裡,麵前放著兩個粗糙的餐盤,配著不倫不類的刀叉和筷子,還有……那上不了台麵的牛排。
可是,尤枝在笑。
她拿著刀叉切著牛排,大概是牛肉太柴,幾次沒能切好,對麵的裴然對她說了些什麼,她遲疑了下,詫異地看著他。
裴然卻已經拿起筷子,將切好的牛排夾了起來放入口中。
尤枝笑得眉眼半彎,也拿起了筷子,姿態放鬆且隨意。
謝承禮緊攥著方向盤,指骨因為用力而泛著白。
他躲在暗處,看著暈黃光亮下的他們。
尤枝的笑,像極了曾經與他相處時的樣子。
隻是不再對著他。
他記得有一天,尤枝說她想吃牛排,卻拒絕了他讓餐廳送來的提議,她說:謝承禮,我想吃自己煎的牛排。
可是那天,他帶著她去了SKP超市,她的表情不是高興,而是……無所適從。
謝承禮看向副駕駛上包裝精致的上好牛排,陡然覺得它們變得諷刺起來,他抓起來想要將這些東西扔到窗外,卻在拿起的瞬間頓住。
良久,謝承禮重新發動車子,引擎聲呼嘯著,黑色車影在夜色中飛快疾馳而過。
謝承禮沒有回彆墅,孤身一人去了那個三室住宅。
乾淨溫馨的裝修風格,暖色調的燈光,像極了她親手布置的臥室。
謝承禮將牛排拿到廚房,裡麵的空間很大,不像在她出租屋的廚房一樣狹窄,兩個人進去便滿滿當當的。
餐具和鍋碗已經配備齊全,謝承禮出神地看著,好一會兒莫名將煎盤拿了出來,刷上油,平靜地煎著牛排。
油花滋滋作響時,謝承禮仿佛聽見廚房門口有人在叫他:“謝承禮。”
他轉過頭去,光著腳的女人站在門口,眼裡是全然不加掩飾的愛意,正笑看著他。
可下秒,女人突然就消失了,空蕩蕩的房間,隻有他一個人。
謝承禮回過神來,環視四周,除了死一樣的寂靜再沒有其他。
他近乎惱怒地關了火,將牛排盛入餐盤。
牛排還沒有熟,切開時還有血沿著紋理一點點滑落到雪白的盤子上,一點點蔓延開來。
謝承禮麵無表情地將一塊牛排放入口中,咀嚼著,血腥味在口腔彌漫著。
和尤枝他們所在牛排店裡洋溢出的香味截然不同。
謝承禮恍然未覺,隻是優雅地、一下一下地切著牛排,直到餐盤中空無一物,他拿過餐巾擦拭了一下唇角殘留的血跡。
手機響了一聲,謝承禮垂眸掃了一眼,上麵詳細記錄了裴然六年前的動向。
那年的六到八月份,他的確在秦市。
謝承禮看著上麵的記錄,良久,翻找出當初合作時留下的號碼,去了一條消息。
裴然沒想到謝承禮會主動約見自己。
二人見麵時,是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金茂大廈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包廂中。
裴然到時,謝承禮已經在那裡了,簡單的白襯衣西裝褲,袖口隨意地挽起,神情疏淡而有禮,舉止從容矜貴,半點沒有那晚的陰鷙與高傲。
見到他來,謝承禮甚至頷首笑了下:“裴先生,請。”
裴然頓了下,目光被一旁多出來的熒幕吸引,上麵正播放著《死星》的片段。
——剛好截取出女主角為男主祈禱的那一段。
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
謝承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淺笑:“裴先生拍得很好。”
裴然坐在謝承禮的對麵,突然明白了些什麼,彎唇一笑:“可能因為當年拍攝時,心中有了具象的參考。”
“說起來,還要感謝謝先生投資了這部電影。”
謝承禮的雙眸有短暫的凝結,片刻後卻又低笑一聲,抬手主動為裴然添了一杯茶,手腕間,透紅的平安繩清晰地暴露出來。
五個平安結排列得整整齊齊。
裴然目光微垂,從平安繩上一掃而過。
這根平安繩,他很熟悉。
“裴先生將初戀拍出來,的確很感人。”
謝承禮優雅地歪了下頭,從容地笑:“隻是很可惜,你喜歡她的時候,她似乎在為另一個人祈求平安。”
裴然唇角的笑意凝結,臉色變了變。
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刺中了他:“謝先生叫我來,究竟想說什麼?”
謝承禮抬頭看向屏幕裡的畫麵,女主角虔誠地跪在神像前,祈求著另個人平安歸來。
恍惚裡,女人的背影仿佛變成了尤枝。
他從沒見過尤枝為他求平安繩的模樣。
謝承禮一手摩挲著手腕的平安繩,站起身:“沒什麼,隻是想親自謝謝裴先生拍出了這個鏡頭,讓我看見了我本以為永遠錯過的畫麵。”
話落,他起身朝外走:“但不會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