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寺離尤枝爺爺的房子更近。
尤枝和謝承禮回到房子時,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淅淅瀝瀝的雨絲早已經停了,空氣裡泛著新泥的清香。
二人身上都有些潮濕。
尤枝身上還好,之前一直撐著傘的緣故, 衣服隱隱泛著潮, 謝承禮身上的衣服卻已經濕透了,臉色煞白, 沒有半點血色,四肢也格外冰冷,像是剛從冷櫃中走出來的一樣。
尤枝推著他去洗手間,要他先去洗個熱水澡。
一路上尤枝開車回來, 謝承禮便聽話地坐在副駕駛的位子,安靜地凝望著她,從頭到尾視線從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此時被尤枝推了幾下,更是乖乖地順著她的力道走進洗手間。
尤枝想到二人都淋了雨,正想燒一壺水,沒想到剛按下熱水壺的開關,謝承禮又從洗手間走了出來, 靜靜地站在她身後。
“怎麼了?”尤枝不解地看著他, “用不慣浴室?”
謝承禮搖搖頭, 抿了抿唇扯起一抹笑來:“你先去洗。”
尤枝愣了下,垂眸看了眼他身上已經濕透的西裝和冷得蒼白的臉色:“可你的臉色看起來……”
“我想起來,還沒給蘇頌他們回個電話,他們應該等急了, ”謝承禮打斷了她, 幾步走到她麵前,固執道,“你先去。”
尤枝想到蘇老師和程意他們下午滿是焦急和擔憂的語氣, 認同地點點頭:“也好,熱水壺裡燒著水,你彆忘了喝。”
似乎雀躍於她的關心,謝承禮的眼眸亮了下,如同頃刻點亮了星辰,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尤枝並沒有多想,身上潮濕的衣服和頭發貼著臉頰和肌膚並不舒服,便直接拿上換洗的衣物去了洗手間。
謝承禮看著她的背影,給程意和蘇頌各去了一條消息後,便將手機放在一旁,看著尤枝剛剛熱上的熱水壺。
壺身是不鏽鋼的,弧形的角度,有些扭曲地倒映出他蒼白的麵頰。
不知多久,熱水壺開始冒出熱氣,裡麵的水開始翻滾沸騰起來。
謝承禮看著滾燙的霧氣,失了神一般緩緩伸出手去,指尖直直探向壺身。
直到一股劇烈的灼痛從手指傳來,謝承禮收回手,看著被燙得泛紅的指尖,眼神起初有些怔忡,下秒唇角卻再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來。
很痛。
所以不是做夢。
尤枝今晚真的去佛光寺找到了他。
他們沒有分手,依舊是男女朋友。
如果說之前,他覺得自己仿佛如墜深淵,身處在漫無目的的黑暗中,看不見半分光亮。
那麼現在,尤枝親手撕破了那些黑暗,將他從深淵裡拉了出來,並給了他無儘的溫暖。
謝承禮低笑一聲,手指微微蜷起,心底說不出的歡愉。
熱水壺“叮”地一聲響,自動斷開了。
謝承禮想到尤枝說的話,倒了兩杯熱水,將另一杯放在浴室那邊的方向,自己捧起一杯,坐在桌邊安靜地喝著。
直到浴室的門被人打開,尤枝擦拭著頭發走了出來,氤氳的熱氣夾雜著風信子的清香,轉眼便在不大的房子內散開。
謝承禮嗅著熟悉的香氣,看著尤枝潮濕的發梢仍在滴著水珠,喉結微微動了下。
尤枝看見乖乖坐在桌邊喝著水的謝承禮愣了下,繼而低咳一聲:“你也快去洗吧。”
謝承禮這次沒多說什麼,點點頭去了洗手間。
尤枝洗完澡,回到臥室安靜地吹著頭發,等到頭發乾得差不多了,身上也舒服了許多。
她窩在沙發上,拿起手機,才發現多了許多未讀消息。
團隊的小群裡,不少人趁著這個小長假出去旅遊,正在分享著各自的照片,以及大家的胡侃亂侃。
照片很多,尤枝一張張地翻看著,沒等看完,洗手間的門被人打開,謝承禮走了出來。
尤枝抬頭看了一眼,目光有片刻的僵滯。
謝承禮穿的,是在樓下一個中型商超買的那種便宜白襯衫,可卻被他穿出了手工定製的感覺,寬肩窄腰,隱隱勾勒出腹肌的線條。
領口微鬆,袖口半挽,帶著些慵懶從容,襯的那張臉越發清貴俊美,他的頭發仍濕著,一縷碎發耷在前額,滴下一滴水珠,洇到白襯衫的麵料裡。
像是一部文藝電影裡曖昧的前奏。
尤枝飛快地移開視線,站起身將新毛巾遞給他:“你先擦擦吧。”
謝承禮低應一聲接過毛巾,安靜地擦著濕發。
尤枝此時才察覺到有些不對,具體卻又說不上來,好一會兒,直到她將目光落在洗手間,皺了皺眉。
尤枝幾步走上前才發現浴室裡沒有半點熱水的熱霧,反而蒙著一層冷氣,花灑仍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殘餘的水珠,尤枝伸手接了幾滴,水是涼的。
尤枝猛地反應過來,爺爺這邊的房子還是老式的太陽能熱水器,儲存的熱水有限,加上這幾天陰天,隻怕熱水更是少。
聯想到剛剛謝承禮已經走進洗手間,又走出來讓她先洗的畫麵,尤枝心中有些悶悶的。
他是注意到熱水有限,所以才讓她先去洗澡吧?
而他自己,卻生生洗了個冷水澡。
尤枝轉頭看向正在擦拭著頭發的謝承禮,難怪他的臉色看起來好像更蒼白了。
尤枝抿了抿唇,緩緩走到謝承禮身後,將他手中的毛巾拿了過來。
謝承禮愣了愣,嗅到熟悉的馨香,手不自覺地就鬆開了。
“低頭。”尤枝默默地走到他麵前。
謝承禮一向聰明,此時卻少見地遲鈍起來,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低下頭,直到她拿著毛巾替他擦拭頭發,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她是要替他擦頭發。
他的眼底瞬間迸出驚人的亮光,腰身也乖乖地彎了下去,讓她擦拭得更加輕鬆。
尤枝看著謝承禮近在眼前的臉,甚至能清楚看見他的喉結性感地滾動了下,她的睫毛不自然地顫了顫,忙將注意力放在他的頭發上,一點一點地擦拭著。
幸好他是短發,擦拭一會兒便乾了大半,尤枝如丟燙手山芋一樣飛快將毛巾搭在椅側:“你淋了雨,又洗了冷水澡,應該多喝熱水。”
說完才想起這句話前幾年剛被評選為“渣語錄”之一,她不自在地移開視線,重新坐回沙發上。
謝承禮安靜地凝望著她,目光從她通紅的耳朵上掃過,眉眼帶著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
他走上前,坐在她身側,享受著此刻難得的溫馨。
下秒餘光瞥見茶幾上的文件,謝承禮頓了下,順手拿了過來。
尤枝突然反應過來,那份文件是蘇老師給她的關於謝承禮的一些資料,包括……那些他痛苦的過去。
“謝承禮。”尤枝擔憂地喚他。
謝承禮隻是隨意地翻看著,一看便知道是蘇頌的手筆,畢竟有些小事,隻有蘇頌知道。
不多時謝承禮便已經粗略地看完,迎上尤枝的目光,他默了默,忽然低低地笑了。
尤枝疑惑:“怎麼?”
謝承禮將文件放在一旁:“你關心我。”他的語氣少見的歡快。
他能清楚地看見她眼中的關心,她擔憂他會因為文件上說的那些看起來悲慘的過往而痛苦。
尤枝一滯,沒辦法否認。
謝承禮笑意因為她的默認更加明顯,聲音很輕:“文件上說的,基本屬實。”
尤枝遲疑了下:“你父母……”
謝承禮頷首,那些從沒對任何人主動提及、也很少人敢在他麵前提起的過往,卻在此時想坦誠地告訴她:“那起車禍是人為的。”
“我母親做的,我父親在車禍發生時,應該是知情的。”
尤枝的臉色變了下,怔忡地看著他。
謝承禮輕輕將她微亂的頭發整理好:“這是他們的選擇,尤枝。”
“我以前一直覺得,那起車禍後,自己的人生大概早就有了定數,連出生都不被期待、被拋下的人,就這麼死氣沉沉地活下去就好了。”
“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那些過往也不全是黑暗的。”
“如果那時我沒有來秦市養病,也就不會碰見那個小尤枝,不會知道,我這樣的人,也可以被一個人愛,愛一個人。”
“尤枝,人的經曆總是獨一無二的,也許經曆那段過去,是為了讓我在最合適的時機,遇見你。”
“而那段相遇,也在我犯了錯害你傷心後,成為我挽留你的資本。”
尤枝愣愣地看著他,目不轉睛。
謝承禮回視著她,仍然笑著:“都過去……”
他的話沒說完,尤枝輕輕地靠在了他的肩頭。
謝承禮的話戛然而止,感受著肩頭的溫柔觸感,心臟像是一瞬間被溫溫熱熱的感覺填充得滿滿當當。
他擁著她,二人都沒有再開口。
安靜地環境,彼此交纏的呼吸,此時此刻很適合做一些親密的事情。
譬如,接吻。
謝承禮主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