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沿湖路, 出小區後, 正在向沿湖大道花園小區公交站走。”
薑翎把地址說得很清楚。
隔一段路就有路燈,地上已經積起一層雪。
“時叔叔,你也在這邊嗎?”
也許薑煜半路買了個東西?但他擔心薑翎獨自在家不安全,平時總回得很快,不會在路上逗留。如果這條路上沒有找到薑煜,薑翎打算立刻報警。
“安安在路邊等一等,叔叔馬上就來, 不要掛電話。”
時琛給司機報地址,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
“安安,你把最近發生的事,和叔叔說一說。”
薑翎先從李翠紅汙蔑薑清秋開始講起, 一直講到劉嬸的提醒。她隻講重點, 很快把事情講清楚。
“安安彆怕, 一定能找到的。”
時琛聽寫手機裡傳來的軟乎乎的聲音,溫柔安撫。
薑翎不時喊一聲哥哥,希望能讓薑煜聽到。
周圍太空曠,連回音也沒有。
時琛又要了一部手機,給自家大哥打了個電話。
爺爺隻有一個獨子, 總覺得家中子嗣不豐。到時琛這一代,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從政, 二哥從軍, 姐姐從商, 都在各自的領域有所成就。
這件事聯係大哥時琨快一些,二哥時瑾常駐軍中,離這裡很遠。
“我知道了,馬上聯係當地警方,你等我電話。”時家長子時琨放下手頭的事,立刻開始聯係時琛所在的省市相應的負責人。
薑翎在寒風中打了兩個噴嚏,馬路上有不少車輛路過,有些短暫的停留了一瞬,又開走了。
平時薑煜走這條路很快,她腿短,走了二十分鐘,還沒到公交站。一路上也在觀察地上的痕跡,雪越下越大,便是有腳印,也很快蓋過去了。
直到一輛黑車suv停在路邊。
————————
時琛隔老遠就看見雪地裡那個醒目的紅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一個穿著紅色呢子大衣的小姑娘,矮矮的,正在張望,頭頂豎著兩個小小麋鹿角,帽子尖都被雪染白了。
她不時拍拍衣服上的雪,未見成效,仍然落了滿身。小小一隻,身後一行腳印漸漸淹在雪裡。
時琛眼眶一酸,差點落淚。
他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沒有來,今晚會發生什麼。她一個小孩子,找不到哥哥,也許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車門一開,時琛伸手把小姑娘撈進來,拍拍她身上的雪。然而她已經站了太久,有些細雪融進衣服裡,一片濕沉。
驟然被抱進溫暖的車內,薑翎反而打了個寒戰。
時琛像抱了一塊冰,心中抽痛。
他解開薑翎的外套,脫下來抖了抖,放在一邊,再把她整個裹在自己的黑色大衣裡麵,隻露出一個腦袋。
小姑娘原本就有些愛哭,臉上淚痕仍在,眼眶紅紅的,鬱鬱不安。時琛用紙巾給她擦眼淚,薑翎主動把紙巾要過去,擦鼻涕。
時琛見她臉上被紙巾搓出紅印子,心中默默記下,下次帶濕巾。
車往前開了一段距離,停在公交站外。
十點多了,這條線路沒有末班公交。
時琛雙手握著薑翎冰塊一樣的手,想偎暖一些,心中酸澀難言。不管她是誰的孩子,以後都是他的女兒。
現在卻因為一些狗東西,受了天大的委屈。還有薑煜,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讓人揪心不已。要是他有個好歹,那群狗東西就跟著一起陪葬吧。
那個沉默倔強的少年,看起來暴躁陰沉,卻無微不至,把妹妹養得很好,是個很懂事的好孩子。
如果他早一天查出來,早一天,甚至早半天趕到,事情就不會發展成這樣。
時琛心中沉寂已久的火山在奔湧、沸騰,憤怒、擔憂、焦急、後悔、懊惱種種情緒交織,令他神色越發陰鬱。
不管是時琛,還是薑清秋,精神上都有些疾病,薑煜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遺傳。
——————
很快,接連不斷的警車從四麵八方趕來。
找人這種事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時琛自己找,可能會錯過至關重要的線索。
“這條路的監控我們已經全部查看過了,他在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個小巷,就此失蹤。”
“初步判斷,應該預謀已久。”
“小巷附近的監控壞了一段時間,對比前後各時段監控,有輛麵包車,出現的時間有問題。”
“我們打算兵分三路,一隊人追蹤那輛麵包車,一隊人去李翠紅家,先行拘留,看是否能問出線索,一隊人根據麵包車行駛過的路,沿途尋找。”
“不知道時先生想跟哪一路?”帶頭的人身穿警服,高大英俊。
時琛略加思索,很快做了決定:
“我們跟在後麵找,多謝溫局長。”
“職責所在。這是……翎翎?”溫亭遠低頭,正好看見時琛懷裡,露出一個小腦袋。
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氣十足,氤氳著水汽,眼眶紅著,像是哭了很長一段時間,黑發柔軟,梳成兩個包包頭。
不正是兒子心心念念的翎翎嗎?
他接兒子放學時,見過幾回。小姑娘長得太可愛,兒子天天在家裡說,很難不記住。
“溫叔叔好。”薑翎懨懨打了個招呼。
“這是我家的兩個孩子,最近才找到,還沒來得及帶回去。”時琛解釋道。
溫亭遠微微頷首,溫聲道:
“翎翎放心,溫叔叔一定幫你找到哥哥。”
溫亭遠帶人去找麵包車,分了一隊人去抓李翠紅、光頭,時琛與剩下的人沿途尋找。
隻能寄希望於對方沒有一擊必殺。
想從兩個孩子手裡搶房子,實在太容易了。隻要把大的解決,小的自然而然會被送去福利院。
如果他們隻把薑煜打一頓,丟在偏僻的地方,任他自生自滅,還有機會找回來。
直接弄死,是最壞的情況。
————
時琛買了很多大喇叭,循環播放錄音。
“哥哥,我是安安,你在哪裡?”
“哥哥,我來找你了……”
“哥哥……”
不止是因為身體本能,這一刻,薑翎十分擔心薑煜的安危,眼淚簌簌而下。武功的存在,有利有弊,縱然一時贏了光頭,卻讓薑煜受伏擊。
在這個世界,即使有一身內力,也不是天下無敵。
原本兩兄妹磕磕絆絆長大了,難道因為她帶來的變化,讓薑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災厄?因為她,薑煜才會補課,才會晚上送老師離開。
“是那些人太壞了。”時琛很快也想到了這一層。即使他不知道內功,也能猜到薑煜不可能主動要求補課。這件事,再怎麼怪也怪不到安安頭上。
“安安不哭,是那些壞人的錯。”
“我不會放過他們。”
“薑煜福大命大,我們能找到的。”
喇叭還在循環播放。
薑煜在一條陰溝裡,隱約聽到妹妹的聲音。
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
回來的路上,察覺有人跟著,正打算動手,卻被電棍擊昏,中途被暴打,渾身無力,反抗不得,又被打暈,丟進陰溝。
他聽見那些人說,事情處理乾淨了。
這小子以前也沒少打架,現在被打成這樣,自己死在外麵也很正常,不會有人管他的死活,警察也查不出什麼。
薑煜身下是汙泥,還混著樹葉,垃圾,身上也蓋了厚厚一層,欲掙紮而不能。
“哥哥,你在哪裡……”
薑煜又聽到薑翎的聲音,昏昏沉沉的神智再度清醒過來。
安安一定哭得很厲害,他好像聽到了她的哭聲。
要是我不在了,誰照顧她?其他人也許因為她可愛,暫時對她好,會照顧她一輩子嗎?寄人籬下始終不如住在家裡好……
薑煜再度運轉內力,能清晰察覺溫和的能量在體內遊走。試探性的動了動手指,發現身體在這能量的滋養下,恢複了一些行動能力,便試著往外爬。
————
這個城市不大不小,藏匿起一個人後,變得如此幽深複雜。
時琛從車裡下來,抱著薑翎。
“哥哥——”薑翎舉著喇叭,擴音開到最大。
“薑煜——”時琛也跟著喊。
周圍有警察帶著警犬在搜索。
“哥——”
一聲接一聲,薑煜聽得很清楚。她聲音都啞了,外麵這麼冷,是不是感冒了?
“安……安……”
薑煜被泥水嗆著,咳嗽幾聲,渾身凍得麻木,努力爬出汙泥堆,帶動樹葉枯枝,弄出輕響,很快離他最近的一條警犬鼻子聳動,一路衝過來。
這時,時琛也接到了溫亭遠的電話,
“他們把薑煜丟在一個陰溝裡,沒有打死,在廢鋼鐵廠附近……”
“找到了!”不遠處傳來呼喊聲。
時琛匆匆掛斷電話,薑翎已經從他懷裡溜下去,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
薑煜被抬出來,一身泥水,糊得看不清原本樣貌。
眼睛努力睜開,看到小小的影子跑來,還絆了一跤。
不會有錯,就是安安了。
她平衡能力不太好,跑得太快就容易摔。
“臟……不要來。”
薑煜怕自己的樣子嚇到她。這破溝,又臟又臭,不知道多少病菌。
薑翎撲到他近前來,眼淚掉得太凶,什麼也看不清,血腥味撲鼻而來,還混著臭水溝的味道。
“哥……”
薑翎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他活著,卻傷成這樣。
她早就把薑煜當成了自己的血親,世間唯一的親人。
所有傷害他的人都該死!
————
醫護人員把薑煜抬上擔架,簡單查了一下呼吸、心跳,匆匆把他送上救護車,一路狂飆。
“找到了就能救回來,安安彆怕。”
時琛趕過來,把薑翎抱起來,發現她體溫燙得驚人,一道去了醫院。誰也沒察覺身上沾的汙泥爛葉,心中無比焦灼。
時琛雖是這麼說,心裡卻恐慌得厲害,連腳步都有些踉蹌。還沒來得及彌補他曾經錯失的一切,沒有儘到父親應儘的責任,沒有向他母親懺悔……
“結果出來了,吻合度達99.99%,確認是父子……”
中途時琛接了個電話,還沒聽完就掛斷。
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薑煜還在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