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麼大的事,時琛一個人在那邊,大家都不放心,除了實在無法脫身的人,其他人都趕過去。
就連老爺子都氣衝衝的坐上了高鐵,他年紀大了,坐不了飛機,偏偏要過去,誰都拗不過他。
時澤宇因為身份的特殊性,並沒有出京,時夫人陪老爺子一起,時琨夫妻坐飛機先行一步。
時琨夫妻是最先到的,進來時看見時琛抱著一個小姑娘,正在打針。
血管太細,手背上已經有了幾個針孔,殷紅的血珠從雪白的皮膚下滲出來,分外醒目。
最後由護士長親自下針,紮了三次才打進去。
這個天氣輸液,打手背比較好,其他地方露出來太冷。薑翎半路上就高燒不退,有些迷糊,困得厲害,仍然不肯睡過去。
此時已經快淩晨三點了。
時琛輕輕拍在薑翎背上,哄她睡覺,動作還有些生疏。這是和兒科其他家長學的。
這一刻,他也隻是平凡眾生中的一員,嘗遍人間至苦,抱著生病的女兒,揪心正在急救的兒子。
————
時琨見一向高傲體麵的弟弟雙眼通紅,血絲密布,暴戾至極,眼看情緒要爆發了,還強忍著,坐在那兒笨拙地哄孩子,心中五味雜陳。
老三,總算長大了。
“薑煜怎麼樣?”時琨問道。
“還在裡麵。”時琛聲音低啞,忍不住咳嗽起來。
時琨拍了拍時琛的肩膀,無聲寬慰。
“大嫂,半夜還麻煩你們趕過來,是我太不懂事了……”
“三弟先去收拾一下,吃點感冒藥,兩個孩子還等著你照顧,你彆先倒下了,安安,我先抱一會,你快去快回。”
“安安,這是大伯母。”時琛看了眼褲腿上的黑泥,發現自己手指縫裡也有,連安安的臉上也沾了一些。低聲為薑翎介紹:
“那是大伯父。”
“大伯父,大伯母。”薑翎強打起精神,被時琨的妻子接過去,抱在懷裡。
“安安彆怕,困不困啊?你先睡一會兒,等你醒了,哥哥就好了……”
時家最小一輩,全是男孩。
時琨膝下兩個兒子,時瑾膝下兩個兒子。
時瑾和時瑤是龍鳳胎,時瑤嫁人後,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
六個小子,就沒一個閨女,全家都盼個小姑娘。
時琨夫婦匆匆趕來,之前看照片就喜歡上了,這會時琨的妻子把薑翎抱在懷裡,軟乎乎的,心也跟著軟成一團,愈發憐惜。
“給個孩子老三也養不好,咱們倆養。”時琨把濕巾放在病房的小太陽那裡,烤暖了,再給薑翎擦臉。
“好。”
夫妻倆一致達成共識。
所有人都在等手術結果,不時問一遍。
“沒有致命傷,內出血需要手術,手術結束後就能出來了。”
如果薑煜受傷後第一時間送到醫院,不會這麼嚴重。他在雪地裡凍了兩個多小時,不排除手術過程中會出現並發症的可能性。
薑翎盯著點滴瓶,偶爾和時琨夫婦說幾句話。時琛換了身衣服,帶著保溫飯盒回來,裡麵是煲好的雞湯。
“都一晚上了,喝點湯。”
“還要等薑煜出來,沒有力氣怎麼行?”
薑翎沒有胃口,勉強喝了半碗湯,隱隱作痛的胃好受許多,身體都回暖了一點。仍然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手術很成功,內出血並不嚴重。大概臥床休養兩三個月,就能徹底康複。”
一直等待結果的幾人,一齊鬆了口氣。
薑煜仍然留在icu,薑翎遠遠看了一眼。這個世界的醫學,比她想象中的神奇很多。
“安安乖,去睡吧,明天再帶你看哥哥。”
時琛在醫院附近的酒店開了套房,打算先讓薑翎在這邊睡一晚,明天視情況而定。
時琨的妻子見他毫無照顧孩子的經驗,就留在這裡,不時量體溫,以免出現,高燒後無人發現的情況。
薑翎睡得很不安穩,反複驚醒。
夢到了薑煜,但走向和現在不一樣。
她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安安沒有拍電影,他們過著原來的生活。這裡仍然要拆遷,薑煜不同意,被光頭打了幾拳,去警察局,最終沒有立案。
並不是雪天。薑煜和安安一起,放學回來,被人圍住。薑煜被狠狠打了一頓,安安想保護他,也被打了。
薑煜最終同意賣掉房子,拿著一筆錢,換了住處。之後,安安變得更加膽小,一看見生人,就怕得發抖。
薑煜腿有問題,不想花錢動手術,留下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初中沒有讀完就輟學了……
薑翎斷斷續續做完了這個夢。
兩人相依為命,艱難長大。安安十六歲時,膽小懦弱,卻生得很美,總是被地痞流氓調戲,唐家父母找過來,對她溫柔親切,薑煜權衡利弊,同意讓她回到親生父母身邊。
但安安遠遠不如唐沐瑤優秀,一害怕就忍不住發抖,眼淚直流,說不出話來。兩相對比之下,唐家父母更喜歡唐沐瑤,但也沒有浪費找回來的女兒,給她定下婚約。
安安在學校被孤立,被欺負,未婚夫也討厭她。在家裡得不到父母的愛,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原本體質就不好,很快病逝。
薑煜以為安安會過上很好的生活,驟然得知她的死訊,一瘸一拐,進了京城。蟄伏數月,將欺負過她的人一一找出來,加倍報複回去。
按照他的罪名,本該是死刑,被時家人發現,撈到一邊,改成無期,打算繼續運作,但薑煜出逃,把唐家一把火燒了,自己也葬身火海。
他乖戾孤僻,暴躁陰鬱,把僅有的溫柔都給了妹妹,不求她榮華富貴、榮耀加身,隻想讓她平安幸福,卻連這樣的願望都破碎了。
薑翎醒過來時,已經到了醫院,一屋子人圍著她看。
“醒了醒了!”
“醒了!”
“是不是退燒了!”
“快叫醫生看看……”
除了時琛、時琨夫婦,還有一個年邁的老人,精氣神不錯,一個保養良好的中年婦人,看上去四十多歲,氣質優雅高貴,好像在新聞聯播裡出現過。
薑翎想開口說話,聲音嘶啞,喉嚨痛得厲害,眼睛也乾澀腫痛。
“時琛,倒杯蜂蜜水來。”那中年婦人坐在床邊,神色溫和,
“安安,我是奶奶,這是太爺爺。”
時夫人給老爺子也介紹了一下。
薑翎點頭,時琛端來溫熱的蜂蜜水,薑翎端著杯子,小口小口喝完。
“睡了三天半,你哥哥都醒了。”
時琛神色憔悴,這幾天沒少擔驚受怕,再就是挨罵。後來,家裡人甚至不罵了,就用莫名的眼神看他。
他已經不配挨罵了。
時琛更難受,一會兒去病房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老爺子一生不信神佛,依次請了一個老道士、一個老和尚過來作法。說小孩子受到了驚嚇,魂兒被驚走了,要用偏方叫回來。
時琛嚴格按照大師們的要求,嗓子都叫啞了,安安還是沒醒,然後他繼續挨罵,不時被拐杖打兩下。
薑煜醒得更早一些,昨天醒的,醒了就問妹妹在哪,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時琛就騙他說,妹妹找他找了一晚上,睡得正沉。
薑煜被唬過去了。但這一招不能總用,再加上安安持續低燒,昏迷不醒,而且淚流不止,醫生也查不出什麼來。
眾人都憂心不已,好在安安醒了。
薑翎昏迷期間已經做了檢查,除了抵抗力差之外,沒有太大的問題。醫生又來看過,各方麵指數都很正常,讓她平時多運動。
薑翎要去看薑煜,時夫人把她勸下了,遞了麵鏡子過來,薑翎一看,頭發亂得和雞窩一樣,油光發亮,眼睛腫得厲害,像被打過,嘴唇乾枯泛白,還有一層死皮。
嘶——
“走,奶奶給你買了新衣服,大伯母買了鞋子,發夾,咱們洗個澡再去看哥哥啊,他恢複得很不錯,過幾天就能坐輪椅出來溜彎了。”
也沒人嫌薑翎三四天沒洗澡還有股臭水溝味,直接抱上了。
“安安啊,我是太爺爺,太爺爺,彆忘了啊……”
那個柱拐杖的老人在後麵追著喊。
“奶奶,哥哥為什麼坐輪椅,他的腿是不是受傷了?”
一夢前生,薑翎也知道了薑煜和時家人的關係。
如果薑煜能有所依傍,再多一群關心他的家人,也是一件好事。
“骨折。不過問題不大,他恢複能力特彆好,醫生說了,薑煜是他見過的恢複能力最強的人。”
“養好之後就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影響!”
“不過他現在剃成了光頭,等你看見就知道了……”
時夫人現在心情不錯,孫子沒事兒,養一兩個月就好,還多了個胖乎乎軟糯糯的小孫女。
不過小孫女這幾天瘦了一大圈,可讓人心疼壞了,都是那群狗東西造的孽。
有幾個兒子在,也不擔心那群狗東西跑了,現在都在局子裡蹲著,就等著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層一層往上削。
薑翎洗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頭發狠狠洗了幾遍,這時才發覺自己前幾天摔了一跤,手掌、膝蓋和手肘都摔傷了,在她昏睡的過程中悄然結痂。
她隱約有種沉屙儘去,苦儘甘來的感覺。
如果一個人真心喜歡你、真心接納你,能從他的眼裡、他的行為舉止中感受出來。
目前她見到的時家人都很好。
找到了遺落在外的家人,收到羽翼下,十分自然。
假如時琛沒有忘記,假如當時有人知道薑靜宜懷孕,也許事情會發展成另一番光景。但生活就是由一個又一個意外、偶然、巧合發展而成。
薑翎坐在凳子上,大伯母在幫她吹頭發,時奶奶煮了兩個雞蛋,剝殼後給她揉眼睛。
“以後誰讓咱們安安哭,奶奶就把他腿打斷。”
“媽,用不著您出馬,安安有七個哥哥呢。”
時夫人一想,大兒子兩個,二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再加上薑煜,可不是七個嗎!
“是,以後誰欺負咱們安安,七個哥哥一起上,把他腦漿子都打出來。”
“……”時夫人高貴優雅的形象頓時在薑翎心裡碎了一地,不過她正好喜歡這樣的長輩,心中瞬間多了幾分親近感。
薑翎換上溫暖的白色羽絨服,發現帽子毛茸茸的,上麵有兩個熊貓耳朵,背後也有一團黑色毛絨球。就連兩個口袋都是熊貓爪印。
不管是薑煜還是其他人,買衣服總愛買這些有耳朵尾巴的款式,薑翎如今已經十分淡然。
隻要朕內心嚴肅依舊,就不會受外物影響。
頭發長了許多,從一開始的小啾啾,變成包包頭。雖然大伯母梳得也很好,還是和薑煜的感覺不同。
現在薑煜已經脫離危險,搬到了私人病房。
時琛敲敲門,裡麵沒有任何反映,開口道,
“安安來了。”
門口才亮起綠燈。
時琛把門打開,讓薑翎進去,他自己不敢。
醫生說了,不要讓薑煜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儘量不要刺激他,以靜養為主。
“哥哥。”
薑翎走到病床前,摸了摸薑煜的手指。
他手指被凍傷了,塗了一層凍傷膏。
薑煜現在說話會帶動腹部傷口,隻定定看著薑翎,心疼得直吸氣。瘦了一大圈,這得花多久才能養回來?
沒精打采的,估計又生病了。
這個仇他一定會報,那些動手的人,等死吧。
師父們教他武功的時候,怎麼不提醒他,電棍很危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