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尤其擅長隱忍,平時除了教授各種技巧,大多一言不發。如果薑翎離他近一些,一定能發現他僵硬的身體,還有因極致隱忍微微泛紅的眼睛。
“妹妹會了嗎?”戚無恙聲音微啞。
薑翎點頭,瞄準靶子。
“砰——”
一槍射中,雖然不是正中靶心,但已經離靶心很近了。初學不久的人能有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不錯,隻要再練練,正中靶心不是問題。
她怎麼學得這麼快???
戚無恙內心震驚,表麵不動聲色,還有點失望。
“既然你會了,那我明日就不用……”
戚無恙還沒說完,就發現薑翎在點頭。
內心挫敗。
“你每天一定很忙,我不能浪費你太多時間。”薑翎在紙上寫。
戚無恙看完,一時語塞。
隻要是和你待一塊兒,那是浪費時間嗎?那是歡度佳節。
“《司令》很受歡迎,我覺得寫得很好,接下來還會寫話劇嗎?在我離開之前,要不要一起去看?”
薑翎同意。
話劇還會繼續寫,隻要她有靈感,並不會拘於體裁。
寒冬漸漸過去,薑翎穿了件駝色大衣,戴著圓頂禮帽,頭發柔順垂下,遮住大半邊臉,乍一看上去,隻能瞧見一個削瘦的下巴。
兩人晚上才出去,一路上看見了骨瘦嶙峋的乞丐,醉生夢死的煙鬼,身材窈窕的舞女,手持槍械的巡警。
《司令》放了兩月有餘,又是在晚上,人不算多。
有個老人坐在他們後麵,看得非常投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直到這台話劇演完,他才離開。
戚無恙出去後,才告訴薑翎,那是上一任督察長,正是盛華的前任,如今兒子抽大煙死了,女兒離家失蹤,妻子病逝,雖然還有些家財,卻晚景悲涼。
夜間街頭仍然是燈紅酒綠的盛世景象,卻顯出幾分大廈將傾的頹靡。
戚無恙直接帶薑翎回戚家,珍珠在那裡等她。
戚夫人也在,戴著精致的細銀鏈眼鏡,正在看報紙。
“小姐!”珍珠已經有接近半年沒有看到薑翎,即使性子沉靜下來,一看到薑翎,還是激動地難以自持,很多話想說,忽然沉默下來,隻無聲流淚。
戚夫人放下報紙,終於看見兒子心心念念的雲中君。
她今日穿著駝色大衣,裡麵是黑色旗袍,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看起來優雅沉靜,似察覺到有人注視,還看過來,微微頷首示意。
洞察世事,清醒從容。
其實戚夫人以往也見過薑翎幾回,並未關注,直到她喜歡上雲中君的故事,又因女子互助會對雲中君生出欽佩,從此雲中君在她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無恙會對這樣的人動心,在所難免。難怪他以前總不耐煩,一個姑娘也不願見。目前看來,薑翎和越雲舟實在難成眷屬,隻是不知道她心中如何看待無恙。
“以往常和雲先生通信,一直在想是怎樣出色的人物,今天才算正式見麵,比我想的還要出眾。”
“您是長輩,叫我名字就好。”薑翎坐下後,寫道。
“無恙去倒茶。”戚夫人招呼道。
“你與無恙平輩論交,我就厚顏叫你一聲阿翎了。”
薑翎微微點頭,聽戚夫人說話。
“無恙朋友不多,你能來家裡做客,我不知道多高興。千萬彆客氣,也彆拘謹,當成自己家一樣……”
戚夫人很好客,過一會一條小狗跑來,圍著她不停撒嬌。
薑翎看向小狗,這就是戚無恙以前講過的“孫子”。
“這是寶貝,很聰明的,會握手,作揖。”戚夫人默默隱藏起小狗的名字。
戚無恙原本很緊張,怕母親對薑翎說奇怪的話,比如婚嫁,比如說他小時候的糗事,結果,等他進去,發現戚夫人在說小狗。
???
忽然鬆了口氣,又有些失落。
戚夫人聊了一會,就帶著小狗休息去了。
薑翎的房間看來準備過很久,就連做好的新衣服都有。
“小姐和戚少爺交情好,遲早要過來住的,我裡按照小姐的尺寸做了衣服,這樣也不擔心沒有換洗的衣服……”
“戚夫人對我很好,還要收我做乾女兒,我從小就是太太撿回家的,不知道父母是誰,哪有那樣的福氣做夫人的女兒,現在這樣已經是夢裡的日子了。”
珍珠說著這段時間的事,握住薑翎的手,又哭了。
“小姐,你慢點寫,不著急,手上都磨出繭了,怎麼瘦了這麼多?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你彆擔心,天氣冷,胃口不太好。”薑翎寫字解釋。
“小姐,戚夫人讓我與她一同去香港。小姐要是去,我就一起去,小姐要是不去,我就留下來照顧小姐……”
“我沒有發月錢,你也可以養活自己,珍珠,以後不用叫我小姐,你再也不是誰的下人。事關自己,決定隻能你自己來做。”薑翎覺得珍珠和戚夫人去香港很好,有條康莊大道。
“我現在這一切都因小姐得來,我整個人都是小姐的,小姐讓我怎樣,我就怎樣,我永遠聽小姐的話。”
“雇傭和奴役不同。雇傭是互相交換,用金錢購買勞動力,奴役是無條件支配。我們之間是雇傭關係,仍然是平等的,應該互相尊重,而不是絕對支配……”薑翎試圖和珍珠解釋。
珍珠眨巴眨巴眼睛,半懂不懂。
這種事著實不太好說。
即使宣稱平等,真正能做到平等是很難的。傭人難道會和家裡的主人同桌吃飯嗎?
主仆之分,珍珠已經習以為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事。
戚夫人想認珍珠做乾女兒,也是希望她從下人這個身份中解放出來。
“你跟著戚夫人去香港,然後好好念書,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期待,這樣以後我寫什麼,你就都看得懂,還能幫我的忙。”
“我過一段時間再去,要是發現你學得不好,就要生氣了。”
“好。”看完薑翎寫的話,珍珠笑著點頭。
“小姐快睡吧,不用和我寫這些。字寫多了手疼,我給你揉一揉吧……”
珍珠拿了藥油,揉在薑翎手腕上,又替她捏肩。
不管什麼身份不身份,她隻想對小姐好一輩子。
翌日,薑翎又在戚家待了一天,深夜時分,戚無恙才開車送薑翎回去。
離彆之期越來越近,春天到了。
即使是夜間,月光下也能看到滿園繁花。
宋姐把薑翎迎進門,很快,薑翎房間裡的燈光亮了,暖黃色。
恰好有束光從她窗簾縫中散落,照在花庭中,清晰將玫粉花瓣柔膩質感映照出來,兩三滴晶瑩薄露,顯得那枝花分外動人。
戚無恙在車裡坐了好一會,一直到薑翎房間裡的燈光暗了。才下車,把那枝花折下,放在駕駛座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