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位身著灰色麻衣,身形有些佝僂的壯漢拿起厚厚的板子。
“砰砰砰!”開始擊打。
“啊,我,我不服!我,我可是哎呦熊公子,哎呦……”
“嗚嗚……那賤人也,他們也處罰嗎,貲刑嗎?”
“嗚嗚……救我。”
……
伴隨著有節奏的擊打聲,熊公子的聲音也漸漸變低。
原本還群情激奮的方士們,本來就身處屋裡的立刻將門窗都關好,留在外麵跑不贏的紛紛低頭,恨不得能縮到地縫裡去。
趙文眉毛不動,上了陛下的黑本本,日後還有的磨。
……
熊公子被打板子這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少府。
正在沐浴、焚香,更衣,為祠堂春祭做準備的徐福,也被韓方士匆匆打擾。
“徐先生,我不請自來,還望不要見怪。”
伴隨著木門被推拉開的“嘎吱”聲,略顯有些急促的嗓音響起。
徐福看去,正是自負才是道家正統繼承者,曾與他有些不對付的韓方士。
此時的韓方士早已沒了往日的傲氣,進來便主動行禮。
“徐先生,這回您可得教教我。”
徐福表情凝重了幾分。
他沒急著說完,示意周圍的弟子離開,他帶著韓方士穿過外院官署,前往寥無人煙的宮廷花園。
徐福這才道:“陛下喚你可為頭疾?”
“陛下一切好,身體非常好。”
韓方士連連搖頭,他左右看了下,然後迫不及待地說,“陛下今日問我對方士煉丹涉獵如何?怎樣才算是方士。我不敢妄言,便說,巫、相、醫、卜之術,皆可謂方士。”
“陛下又問,煉丹之法,可謂之醫?”
“我說可。”
徐福連連點頭,這對話是沒有問題的。
“是吧,徐先生您也認為我沒答錯,是吧。”
韓方士仿佛特彆需要這一點認可,音量都拔高了,等再次看到徐福點頭,他才沮喪道,“那為何,陛下命我寫一份,煉丹有害,丹藥之術致死的案例,謄寫在帛紙上。”
“噗……什,什麼?!”
徐福和藹的表情僵硬在臉上。
他沒聽錯吧,陛下讓韓方士寫什麼?寫煉丹會致死的案例書?
“陛,陛下可是在與您在說笑……?”
韓方士露出戚戚然的表情,然後搖頭:“沒有。陛下隻留下這條命令,便讓我離開了。”
“陛下再未言其他?”
“隻言,命我三日內成書。”
“……”
徐福立刻明白韓方士為何能摒棄前嫌,急匆匆來找他。
這根本不是個人榮辱的問題。
這簡直是關乎宮廷方士們的生存危機!
徐福仔細想了想,忽然道:“那稚子可是……弓字張,單名,嬰?”
“徐先生所言正是。”
韓方士眼前一亮,“徐先生,你說你去勸陛下……”
“不可。”
徐福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搖頭,嬴政慣來說一不二,若在他未下令前勸說,還有說動的可能。一旦陛下直接下令,那就代表他心意已決,問都不用問,絕對不會改主意。
“那顆如何是好,還有熊公子受傷,這煉丹的賭約又……”
“還什麼煉丹賭約。陛下壓根不想讓小公子接觸煉丹。”
徐福輕輕搖了搖頭,秦國並不是一個崇尚巫醫、丹藥的國家。
實際上,自商鞅變法以來,秦朝立法,嚴禁任何丹藥流傳在市麵上。
連張儀想給晚年的秦惠王請方士止痛,都隻敢偷偷來。像是孝文王,莊襄王晚年疾病纏身,也不曾用過丹藥。
若不是前幾年他得到趙高舉薦,數次醫治嬴政頭疾有功,根本不可能進鹹陽王城。
“啊!”韓方士也慌了,臉色很難看,“那這不行,那也不行。這……”
徐福仙風道骨地摸了摸長胡須,沉吟片刻道:“你先不要妄動,明日春祭,我且先見見他再說。”
這回春祭改了形式,難道是為了他?
……
……
天色越發晚。
張嬰三人在煉丹房搗鼓了將近五個時辰。
渾身上下弄得臟兮兮。
也不知是秦朝純天然的鹵水更強,還是天氣氣候不對,四個時辰時,這豆腐就成型得差不多了。
胖少年和小姑娘將煉丹爐又一次合上。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看向案幾上一份有些碎和水的熱騰騰的豆腐,又看向不遠處的小小人。
此時張嬰正捧著小臉靜靜地坐著,見他們看過來,立刻給他們一個大大的笑容。
蹲在張嬰身側的大黃犬,正埋著頭在狗盆裡啃著什麼,忽然敏銳地抬頭,嘴角還帶著白色的沫,它的尾巴矜持地甩了甩,一副高冷不可輕觸的模樣。
胖少年忍住撫摸狗頭的手,忍不住問:“阿弟,你,你真要吃?”
“嗯。”
張嬰露出天真的表情,不說打敗方士的契機,他自己也很愛吃各種做法的豆腐,尤其秦朝這食物匱乏的地方,他還真的懷念,“阿黃吃了,我也吃。”
胖少年聞言一哽,聽著有些不得勁。
他開口道:“阿弟,那,那是狗在吃。舒妹你,你如何看?”
小姑娘皺起小臉,開口道:“阿嬰,阿父說過,丹藥帶著個藥字,正所謂是藥三分毒,不宜吃。”
“嗯嗯。”
張嬰揚起一張天真的小臉,小手拍拍大黃犬的腦袋,又自信地拍拍小胸膛,“嫂嫂我明白的。丹藥阿黃都不碰的。狗都不吃,我才會不吃。”
“……”
小姑娘覺得自己父親似乎被內涵,但沒有證據。
“噗。”
張嬰聞聲扭頭,原來是一直看顧他們的陳工師在憋笑。
但這不是關鍵。
他這一回首,驚訝的發現陛下不知何時靜靜地出現在門口。
他並未帶發冠,身著紅色內襯的玄色深衣,腰係革帶金邊帶鉤,顯得身形頗為健碩。
對方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帶著與平日稍顯不同的深沉。
陛下怎麼會來。
張嬰屁顛屁顛走過去,露出大大的笑容:“仲父!阿嬰思念你。”
嬴政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對自己天然的親近,猶豫了兩秒,向他邁開了一步。
被對方沉默打量得久了些。
張嬰略疑惑地歪了歪小腦袋,不過他正沉浸在製作豆腐成功,想儘快告知對方的喜悅中。
張嬰伸出小手,拉住嬴政的衣袖,輕輕拽著他往方桌旁走。
剛走了沒兩步,張嬰感覺到衣袖被掙開,緊接著一隻溫熱的大手輕輕反握住他的小手。
張嬰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陳工師正準備上前行大禮,卻被一旁的趙文拉到一邊低聲嘀咕,低調行禮後,兩人都退了遠了幾步。
嬴政來到桌旁,瞥了眼煉丹爐,又看向桌麵上的白豆腐,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渾身氣勢越發駭人。
張嬰情緒緊繃,不知嬴政身份的兩小更是害怕得瑟瑟發抖。
嬴政忽然道:“以後不可煉丹。”
“那是當然!”
張嬰小得意地拍拍自己,然後擺擺手,“賭約我贏定了。這麼容易,會浪費了我的天資。”
“哦?”
這答案顯然出乎嬴政的意料,他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莫非,你認為這便是丹?”
“怎的不是?丹,不就是煉丹爐做的嘛。”
張嬰掰著小手指,一個一個,“黃豆、水、用煉丹爐製作出豆腐。莫非誰規定了丹不可是軟乎?既沒有,誰做的丹在廉價,好上,還能比得過我!”
“哈。”
嬴政本也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忽然輕笑一聲,“豆腐?名都取好了?”
“嗯嗯。仲父!我最厲害,豆腐最好!”
張嬰見嬴政對他似有點縱容,那不得抓緊機會,試探著拉著嬴政的手撒嬌,“仲父不信我!我要比。贏了就信我!不要信彆人。比!”
嬴政若有所思,忽然看向一旁的胖少年。
“這犬,何時用的豆腐,份量可多?”
張嬰聞言一頓,嬴政好縝密的心思,瞬間抓住安全的重點。
“一個時辰了。”胖少年誠惶誠恐,“吃,吃了三大盆了。”
嬴政看向依舊雙目清明沒有病態的大狼犬,沉吟片刻,伸手將杵在不遠處的趙文給召過來。
“交給少府,用藥奴驗證。”
張嬰聞言一喜,今天的陛下實在是太給力了,便再送上一波彩虹屁:“仲父最好啦。全秦國最好的仲父!……”
嬴政聽著他的吹噓拍馬,想著他之前遭受過的苦,也不知這麼點大的年紀是怎麼熬過來的,難免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
嬴政忽然輕輕躬身,動作極其不熟練,甚至說得上有些僵硬地將張嬰舉起來。
他手臂伸得很直,舉張嬰的感覺像是在舉著一隻炸藥包。
半懸在空中的張嬰都愣住了。
片刻後,張嬰隻覺得身體被輕輕六十度旋轉,然後坐在嬴政結實的臂彎上。
張嬰:???
自己的彩虹屁是不是誇得太過頭了?
“如何會想到這般煉豆腐?”嬴政問道。
麵對皇帝的追問,張嬰眨了眨眼,賣萌道:“仲父低點頭,嘿嘿,我隻告訴你哦。”
內侍都傻了眼,這個稚子真不知者無畏,竟敢讓皇帝低頭。
不過陛下似乎隻愣了兩秒,竟真地低下頭。
其實張嬰隻簡單說了下創作思路,重點還是賣萌瞎吹豆腐多麼好,其他丹很多垃圾,以後隻吃他做的。
“好,若你贏了,聽你的。”
“吧嗒。”
張嬰沒想到今天嬴政會如此夢幻配合,他一個激動送出喜悅的貼貼,“仲父!仲父!最好啦。”
嬴政身體頓了一下。
他隻淡淡地說:“先去沐浴,稍後前往山中的在祠堂。在那你要聽話,徐仙師帶你說什麼,做什麼,要跟好。”
“仲父仲父,徐仙師是何人?”
“最厲害的方士。”
“咦……才不要。他能做出比豆腐更好的丹嗎?仲父,應該他聽我才對嘛。”
“哈……彆瞎鬨。”
……
趙文一邊跟著,暗暗驚訝。
他可是知道陛下今日政務有多繁忙,脾氣有多大,多少郎官戰戰兢兢進出,不敢出聲。
當陛下臉色很黑地來找張嬰時,趙文還擔憂會起什麼衝突。
沒想到簡單幾輪交流後,陛下竟將小家夥給單手抱起來,現在還會笑出聲。
陛下可不是一個喜愛孩子的人,哪怕是最受器重的扶蘇公子,備受寵愛的其他幾位小公子,也鮮有被皇帝抱起來的經曆。
還有忽然格外隆重的春祭。
趙文看著夜月星空下,一大一小漸行漸遠的和諧背影。
難道這孩子是……
趙文連忙垂頭,不敢再作任何猜想。
作者有話要說: 二甲:2688錢,相當於當時三百多石小米,
私鬥:表明攜器私鬥未造成 傷害也將實行貲刑,若造成傷害,則刑罰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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