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2 / 2)

公子高抄起張嬰就往前衝,公子寒靜靜地看了一會前麵兩人的背影,但很快晃了晃腦袋,掩下眼底複雜的情緒,也跟著一起追了上去。

三人都向著不遠處一輛帶頂棚的木軟轎跑去。

……

馬車上,張嬰正在拍身上的一些水珠。

“阿嬰,今日沒去學室,不如來學點新的語句!也可以給父皇展示展示!來,我教你念!”

公子高忽然很和藹地湊過來,“良藥苦口而利於病;忠言逆於耳而利於行。”“以導之才;何能無失!以功補過;要之將來。②”

張嬰:“……”

這都學的什麼。

又是忠言逆耳,又是將功補過。

這公子高是想誘拐他去給人求情不成?

張嬰餘光瞥了一眼老神入定的公子寒。

如果隻有公子高,看在同窗的情誼上倒也不是不能學。

說真的,來秦朝這麼久。

也就公子高這一位長著一副知識分子的臉,實際上憨憨的,整日追求風花雪月,熱愛偷懶躺平,沒什麼壞心思的樸素人。

要不是年齡差距有些大,指不定能處成鐵杆基友。

但現在有黑曼巴中途插一手。

張嬰在心底默默給公子高說了聲抱歉。

他故意眨巴著懵懂的視線,學得磨磨唧唧,顛三倒四。

張嬰的心思,公子高不知道。

眼見目的地近在咫尺。

張嬰還睜著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傻乎乎地瞅著他。

公子高隻想扶額,然後想抓住張嬰的肩膀死命搖一搖。

是早膳沒吃飽嗎?

怎麼連區區五個句子都能背得顛三倒四?

甚至能背出反效果。

諸如“忠言不逆耳”“過失怎可彌補”……

公子高眼前發黑。

之前三弟告訴他,父皇正因為遭儒家、墨家子弟聚眾鬨事,逼宮的態度而憤怒,所以將膽敢上街慫恿黔首的那一批弟子全部關入鹹陽獄。

父皇鐵血的手段很快引起朝中博士、墨家人的不滿。

已經有三位儒家、墨家的代表人物入宮求見,如今卻被弄得慘兮兮。

這其中便有他最為重視的夏夫子。

聽到有夏夫子的時候,公子高是懵逼的。

自家與世無爭,隻喜歡折騰墨家器械的夏夫子,居然有一天膽敢做出衝撞陛下,甚至以死相逼的舉動。

他更慌的是,他很清楚,應該說所有人都很清楚……

陛下,從不接受任何脅迫。

你想死諫,那就去死……

思及此,公子高又一次看向懵懂的張嬰。

雖然三弟建議得對。

父皇看中扶蘇,愛重阿嬰,若是有他願意從中調解,解救夏夫子的可行性會高很多。

但是……

此時,軟轎停下。

公子高沉默地抱起張嬰往下走。

公子寒看著公子高露在外麵攥緊的拳頭,眼底閃過一抹亮光。

張嬰則四下打量進入的宮殿。

鹹陽宮的宮殿風格真的好多呀。

這一座宮殿雖然也是以黑色調為主,但屋內整體要亮堂大氣許多,掛在四周的玄色帷幕在擺動時甚至隱隱透著點亮光,仿佛被特意打燈了一樣。

不,等等……

張嬰忍不住上前兩步,伸手輕輕搓了下帷幕,瞳孔地震。

這麼奢華的嗎?

連屋內普通的帷幕裡都繡著金絲增色?

……

這時,裡麵忽然爆發出激烈的甚至是悲憤的哀鳴聲。

“陛下。儒家子,墨家子,何曾有過私心!您為何不能睜眼看看天下黎民的訴求。”

“陛下!您豈可與民爭利啊!六國初定,朝堂不穩,正是需要安撫民心的時刻。然而您卻不分緣由,強行對天下百姓征收兵器。

那些都是百姓們一點點積攢下來的!陛下您富擁四海,為何還要掠奪百姓的那一點貧瘠的資產。您,您這比商紂又好到……?!”

“大膽!”“豈可說胡話!”“簡直荒唐!”……

最後一句幾乎啼血而出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裡麵接二連三的喝斥聲給阻止。

啼血那聲張嬰沒聽出來是誰。

但裡麵音量最大的兩聲勸解,他倒是聽出來了。

一個是扶蘇,另外一個多半是他的便宜爹蒙毅。

沒想到他們兩都在裡麵。

張嬰目光一轉,忽然看見渾身輕輕顫抖的公子高。

他臉色煞白,手指有些發顫,甚至還後退了半步。

公子寒上前了一步,輕輕拍拍公子高的肩膀,道:“二兄。”

“唔,我,我……”

公子高明顯是被裡麵激烈的爭吵嚇到,張了張嘴,竟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扶蘇,扶蘇阿兄也在。”

“二兄不要怕,大兄定然是有辦法。”

公子寒眸光閃過一抹精光。

公子高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連連點頭,在外麵焦慮地等著。

然而聽了好一會,他也沒聽見扶蘇有為夏夫子發聲,不,扶蘇甚至壓根沒開口說話。

公子高忍不住開始啃手指,難過道:“扶蘇阿兄,好似也沒得法子。”

“所以隻能靠我們自己。”

“什麼!”

公子寒看著公子高惶恐的雙眸,一字一字地慢慢道:“正如我之前與你說的,若你不希望夏夫子死亡,得我們自己去。”

說罷,他還看了張嬰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二兄,阿弟暫且為你打個頭陣。”

“什麼!不可!”

公子高聞言震驚。

他連忙伸手去抓公子寒,然後根本沒扯緊。

公子寒身體一扭,衣袖輕輕一翻轉就擺脫了公子高的手指,然後向著裡麵衝過去。

公子寒忽然露出一副為兄出頭大義凜然的模樣,連張嬰都嚇了一跳。

這還是那條野心勃勃的黑曼巴?

張嬰默默地上前了兩步,正好能將宮殿內的場景一覽無餘。

裡屋攏共十來個人,場麵亂中有序。

嬴政麵無表情地處於後方,最中央的地方。

他身後站著一位樣貌很斯文的中年男子。

不知為何,看到這人張嬰居然會聯想起21世紀的某些野心勃勃的精英男。

就是那種社會階層發生巨大跨越,特彆在乎身份地位和外人看法,格外注意禮儀外表,比如衣服連一點褶子都不能有之類,將自己包裝得像高端奢品。

張嬰看了兩眼,便無趣地挪開視線。

在這兩人的的斜前方地板上,跪坐著兩個身穿朝服,官帽不在,狼狽得不行的男子。

張嬰仔細瞅了瞅。

這兩人身前鋪著一麵紅綢,上麵擺著許多長柄銅器。

仔細看看,某些長得像大號錢幣,某些長得想V字型。

居然是秦朝的農具。

蒙毅站在一位左側男子斜前方,似乎在小聲勸說什麼。

扶蘇則站在另外一位人士身前,表情擔憂。

此刻,剛剛衝進去公子寒跪在地上,慷慨激昂說道:“天下兵器當然該收繳,膽敢阻攔父皇的人,都如螳臂當車,終究會是父皇贏得勝利。

但兒認為,天下兵器不知凡幾,全部收繳回鹹陽再處理,反倒不美。

何不以郡縣為區分,將兵器收繳,即刻煉製開爐鑄造。

最後48座銅人,鎮守每一處郡縣,永鎮大秦。”

四周一片寂靜。

站在嬴政身後的李斯饒有興趣地看向公子寒。

還以為三公子會因為天下兵器的爛攤子徹底倒黴,沒想到有這種急智。

陛下壓根不是某些人在鹹陽王城的鬨事憤怒。

因為這些人對皇權造成不了威脅。

陛下是從這些煽動看出,某些膽大包天的六國餘孽,竟然盯上慢慢彙聚來鹹陽的兵器,想從中作梗,順便笑納這些武器。

陛下想儘快處置這些兵器,直接融成廢物都行。

然而官吏們卻左一句可惜,右一句道理,百般阻攔阻礙,這才是陛下越發生氣的原因。

公子寒提議就地處置。

等於是將決策、處置權分攤下去,起碼那些礙於麵子、名聲,不想背鍋的三公九卿能閉嘴。

不高明,但也有些急用。

不過……

李斯可惜地看向公子寒。

一點點急智,就想挽救回在陛下那裡的印象,是不夠的。

除非有足夠有力量的人,幫你把黑鍋給扛起來。

思及此,李斯的目光落在一臉淡定的扶蘇身上。

片刻,匍匐在地的人士忽然嘔出一口血,顫顫巍巍地指著公子寒:“豎子!我不同意!”一臉孤傲不屑。

躲在門簾後,一臉感動的公子高幾乎是跳起來,想衝進捂住夏夫子的嘴。

“阿嬰!”

公子高忽然看向張嬰,表情非常的鄭重。

張嬰一愣。

就在他以為對方會誠懇地拜托自己,甚至威逼利誘時,張嬰卻看見公子高深吸一口氣,將外袍、皮襖子、發髻都脫掉,披頭散發一副風流做派的模樣。

“忘了我之前教你的。”

公子高拍拍張嬰的小腦袋,微微一笑,然後掀開了門簾而入。

然後便見公子高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匍匐道:“夫子定是被人蒙蔽,才會一時疏忽,對父皇口不擇言。某願代師贖罪。”

張嬰目瞪口呆。

我去!

真沒想到平日裡打扮吊兒郎當、隻想吃喝玩樂的公子高能有這樣的覺悟。

張嬰忍不住扒著門簾,往裡麵瞅。

嬴政的臉色很黑,皺起眉,仿佛隨時有可能爆發。

之前一直垂手旁觀的公子扶蘇身體一頓,他抬頭。

張嬰敏銳地察覺到扶蘇先向他這瞟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公子高,最後目光銳利地與公子寒碰了一下,再收回了視線。

沒多久,扶蘇跨了一步走出來。

他的表情沉穩,向著嬴政拱手道:“父皇,兒臣有話要說。”

嬴政眯起了眼。

等嬴政生硬地回了一個字,“說。”

扶蘇先點出,鹹陽哪些六國貴族與這件事有牽扯,墨家和儒家都是被利用的等。

之後指出平定七國之後,民不聊生,哪些郡縣貧窮,哪些黔首將武器充當農具用……精準道個的數據,更加令人歎服。

最後,他建議不能直接收繳兵器,應當支付粟米、布匹或銀錢作為替換。

這建議聽著挺合理,但議事宮殿裡卻鴉雀無聲,連之前鼓足勇氣的公子高都不敢抬頭。

張嬰無奈扶額。

蘇阿兄呐!

你讓我抄鬼穀子的書卷,強調誰都喜歡聽好的話。為何你與仲父提建議就這麼生硬啊!

脾氣脾氣再好的爹,聽兒子在外人麵前各種明裡暗裡指責“強搶東西不給錢”都會不爽。

更何況是這一位已經站在頂端,脾氣用獨斷專行去形容都算溫和的嬴政。

“說完了?”

嬴政等扶蘇說完,然後看向眾人,語氣透著一股子輕蔑,“還有何人同意他所言?”

眾人一片寂靜。

張嬰正在吃瓜,忽而,他感受到後腰和後腿同時遭到一點刺激和推力。

“呀!”

身體下意識撲了出去,他右手微微伸出,仿佛在舉手。

是哪個混蛋陰他!

見眾人都在看他。

張嬰眼珠子一轉,非但沒瑟縮,小手反而舉得更高,“同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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