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毛微挑,下意識多退了幾步,小屁孩再來,再優雅地退幾步。漸漸的,張嬰黏人速度加快,嬴政伸出左手抵著對方額頭,但還是被逼著往後繞著柱子退了一圈。
眾人目瞪口呆。
李斯和馮去疾等朝臣紛紛低頭,不敢看嬴政繞柱跑路的場景,皇帝的樂子可不是他們能看的。
扶蘇的臉都快穩不住笑容,餘光瞥見公子高竟然在為張嬰悄悄加油,嘴角更是止不住的抽搐。
不過在看到禦史馮劫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即將衝上前怒斥的模樣後,扶蘇無奈地歎了口氣,率先上前了一步。
……
“可以了。”
張嬰正準備向嬴政展示,沒想到卻被旁人擰著後衣領給提了起來。
“彆過分。”
扶蘇抱著張嬰就往後走,之前鬨騰兩下夠了,不可再繼續惹陛下。
“不!等等……”
張嬰揮舞著小手,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就觸碰到胡須了。
此時,李斯接到眼神暗示,他來到嬴政身前,恭敬道:“陛下,夏少府此番有失體統,但罪不至死,但也應有所懲戒。像是農具等少府相關事宜,不應繼續讓他處理。
臣,鬥膽提議公子寒,明事理,懂分寸,可代為處理。”
公子寒一愣,隨後滿臉驚喜,他可沒與李斯通過氣。
沒想到對方會送他這麼大一個餅。
簡直就是丟了毒藥,撿了個大西瓜。
公子高有些替夫子難過,卻又有些替公子寒高興,畢竟這是第一個為他出頭的兄弟。
原本神情蔫蔫的夏少府卻不知何時溜達到張嬰附近。
他的目光落在張嬰揮舞的小手上,等扶蘇放下張嬰,他便湊過去左摸摸竹爬,右摸摸耙,甚至還拿著這兩樣東西在胡須上比劃。
張嬰都沒來得及提醒,對方的胡子就被猛地割斷了一小撮。
夏少府精神徹底亢奮力氣,
“陛下,是臣錯了!臣對不起你陛下!”
他聲音洪亮道:“請讓臣願仿造小神童的玩物,做農務實驗。”
眾人瞳孔地震:夏少府,你是寧死不屈呢?!
嬴政臉上出現詫異的神色。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夏少府:“他說的可行?”
夏少府畢恭畢敬,眼神閃爍著灼灼目光:“不敢完全確定,但嘗試並不難。”
公子寒笑容徹底僵在臉上。掃向夏少府的目光幾乎掩不住惡意。
張嬰之前的直覺沒圈錯人。
是公子寒命隨身內侍將張嬰給偷偷推出來。
不光張嬰。
夏夫子是公子寒默默派人去慫恿的,為的就是讓公子高參與進來。
公子高是公子寒親自上陣忽悠的,為的是確保帶張嬰過來搗亂。
這麼做,一可以破壞公子扶蘇在二兄心目中的形象,間接拉攏二兄。
二,能觀察公子扶蘇與張嬰之間到底有何聯絡等等。
但這些都隻是附帶的。
他的主要目的,最扶蘇會為了二兄主動站出來說話,惡心父皇的同時替他背鍋。
好不容易快成功,他豈能不甘心自己的收獲被截胡。
公子寒邁了一步出來,恭敬道:“父皇,這夏少府或是糊塗了,豈可將稚子玩物當真。”
他說完,也有兩個官吏跟著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
夏少府據理力爭。
雙方忍不住開始激烈的爭執。
……
嬴政看了會,趙文忽然步履很快地小跑過來,低聲在他身側道:“陛下。差不多鎖定了。”
“哦?”
嬴政緩緩看向趙文,露出今日最真心的一抹淺笑,“哪國人?”
“韓、楚和趙,皆有可能。”
趙文不敢隱瞞,補充道,“隻那人極為狡詐,可能要封鹹陽城方可……”
“荒唐。”
嬴政麵無表情地看向趙文,聲音不大,卻透著濃濃的不滿,“為幾個跳梁小醜,封鎖整個鹹陽?我大秦顏麵何存!”
趙文立刻垂手:“奴的錯。”
“那人如此猖狂行事。定是自視甚高之輩。”
嬴政眸光中閃過一抹銳利,“這種人,在親眼見證布局塵埃落定前,絕不可能私下逃亡。他必在鹹陽城,必在……能看到城門口的地方。”
趙文悚然一驚,陛下這話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趙傑遞過來的情報圈定了五個最可能的方位,其中兩個方位,正是可以看到城門口的位置。
“陛下聖明,奴這便去……”
“不急。就這麼去,反而打草驚蛇。”
嬴政的目光落在還在爭執農具的人身上,“但眼下有一個不錯機會。”
趙文謙卑地看向嬴政。
嬴政上前一步,平靜道:“去嘗試。”
皇帝發話,不管是支持還是反對的人都安靜下來。
緊接著,他們聽到不敢置信的話。
“兩個時辰後……酉時前,在鹹陽城門口,舉行新農具測試。夏少府負責。嬰、扶蘇,一同協助。”
這一番話信息量很大,每個人都沒控製好表情。
尤其公子寒的臉黑得像鍋底,手抖得宛如患了帕森金病。
到手的鴨子居然真飛了。
這也就罷了,最後這個漏,居然讓扶蘇撿了?
憑什麼?
其他朝臣們表情也很懵,紛紛道。
“陛下,萬萬不可啊!若是不成,豈不是天大笑話。”
“陛下,還請您三思啊!”
“陛下,當初千金買馬骨獲得的信任不易,不可輕易失信於民啊!”
……
但嬴政不解釋,不為所動,說完便離開。
張嬰眨了眨眼睛,看著嬴政離開的背影,總覺得步輕快,似乎遇到什麼好事。
他又看向宮殿內的朝臣們,一個個苦著臉,麵麵相覷。
張嬰找了個乾淨的地坐下,雙手捧臉。
然而沒一會,扶蘇卻將他拎起來。
“走,去城門。”
“啊?吵完了?”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底看到一絲驚訝。
張嬰環顧四周,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宮殿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扶蘇阿兄,他們,他們不繼續吵架了?”
“嗬。父皇下令。”
扶蘇表情很溫柔,聲音很淡,字裡行間卻仿佛透著一股自傲,“誰敢耽誤。”
話語間,張嬰跟著扶蘇邁步走出宮殿。
他這才驚訝發現,先前因不同政/治陣營,互相攻殲,吵得不可開交的朝臣們,雙方好像沒事人一樣,居然和諧地聊如何快速仿造農具,如何在黔首麵前展示等問題。
就比如剛剛小跑過去的官吏,明明前一刻還臉紅脖子粗地與夏少府吵得要打起來,如今卻乖乖聽從夏少府的指令,抱著一大摞的竹簡跑去找人。
張嬰眼睛左右掃視,歎為觀止。
果然,滅了六國,創下前所未有霸業的王者就是不一樣啊!
瞧瞧這朝堂威懾力。
平日裡,任由朝堂吵吵鬨鬨,朝臣們抱點小團體,那隻是獅子打盹的放任。
一旦真下命令。
朝堂上便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朕。
……
……
鹹陽王城門口。
自嬴政的命令下達那一刻,要在一個時辰後,在鹹陽王城城門口給黔首們展示新農具的消息便飛了出去。
黔首們不富裕,登基後頒布的幾條新政令中,他們最密切關注的就是無條件收繳兵器。
現在聽到兵器不是白收繳上去,而是會換上特彆厲害的什麼新農具。
黔首們又是迷惑,又有些亢奮。
須臾,大半個鹹陽城的人都動了,紛紛向著鹹陽王城城門口衝去。
要不是衛戍軍來得及時,隻怕會發生踩踏事件。
不過即便如此,長安街,鹹陽王城城門口,附近的酒肆都人山人海,幾乎沒個站的地。
“張公子。”
明老又一次用青銅劍逼退,想貿然翻窗進來的秦人,擔憂地指了指上麵,“這會不會是……逼迫我們主動現身,抓我們的陰謀?”
“是。”
張良笑了一聲,連帶咳嗽好幾聲,“因勢導利。”
明老神色一變:“讓老奴儘快護送你……”
張良搖搖頭,笑道:“但凡我們敢逆行一步,便會被老秦軍卒抓住。”
“那……”
“無妨,看看吧。”
張良沉吟片刻,忽然又好整以暇地坐下,意味深長道,“搞這麼大陣仗,這麼多人,可不好控。萬一新農具不夠好。隻需稍稍推波助瀾,黔首們可是會引起暴動。”
明老眼前一亮,立刻拱手道:“我去安排。”
“去吧。”
……
……
製作的像玩具一樣的小農具被少府的工師們拿去分析。
朝臣們大部分沒種過地,所以隻覺得是隨意拚接的小玩意。
但這東西放在製作了一輩子農具的工師們眼裡,卻能看出一些設計理念,並敏銳地發現其中的奧妙。
“這個是……能替代犁鏵?很妙啊!不知能否綁在牛上,從兩條,變成了六條啊!”
“這個也是,有些像梿耞的變種,但配上鐮刀,莫非是可以不用彎腰?”
……
工師們越討論越大聲,因為有皇帝儘快試驗的指令。
在他們研究的時候,工匠們已經開始依葫蘆畫瓢的煉製銅版的竹爬、耙,以新式鐮刀。擴大複製出來的農具,瞧著還真有些像模像樣。
原本心生忐忑的公子高,心安不少。
他瞅了一眼表情嚴肅的公子寒,連忙靠過去。
“三弟,今日謝謝你?”
公子寒心頭一顫,不動聲色地瞥了公子高一眼,皮笑肉不笑,“二兄何必謝我。我隻是為父皇,為大秦發聲,從未有過任何私心。”
“啊?那我辦壞事。”
公子高忍不住有點啃手指,“三弟,我以為你喜愛仕途,還與夫子說多給你曆練的機會,糟糕,我馬上就去和他說算了……”
“咳咳。為大秦效力是每一位公子的責任。”
公子寒攢緊拳頭,自我安慰,即便這一回拿不下少府職權,能拉攏到二兄也不算虧,“某也來幫忙。”
“夫子,他幫……”
“不做事的一邊待著。”
夏少府眼睛一瞪,一句話就噎得公子高說不出話來,他看向溫文爾雅的公子寒,摸了摸胡須,“寒公子,隻農具割麥處尚且需要些人手。寒公子你看要不算了?”
“……”
公子寒臉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躬身,“勞煩夏少府,農乃國之本,我都可以。之前多有冒犯。”
“哎……擔不起擔不起,寒公子您這邊請。”
公子高見公子寒挽起褲腿,走向皇家後院的農田,他來到夫子旁邊豎起大拇指:“夫子,三弟他……”
“你笨,少折騰這些。”
夏少府目光嚴肅地看向公子寒,又用看二愣子一般的眼神瞅著公子高,歎了口氣,“你以後……算了,你就保持這樣。我替你看著。”
公子高一臉懵,他有些委屈地還想說兩句。
不遠處的城門忽然爆出喝彩聲。
夏少府一溜煙地衝過去。
公子高緊隨其後。
他們看著遠超預估的烏壓壓的人群,好幾個人站在桌子上,高聲喊道:
“既然是農具,我,傭耕者,願意幫忙測試!”
“對!好不好用,隻有我們種地的才知道,你們做工匠的哪知道順不順手!”
“沒錯,沒錯!不讓我們嘗試,就是忽悠我們!兄弟們乾不乾!”
“不乾!不乾!”
……
夏少府和公子高緊張地對視了一眼。
他們雖沒經曆過奴隸暴/動,但也對軍隊、貴族鎮壓暴/動的事件有所耳聞。
如今看農戶們一個個亢奮暴躁的神情,好像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引起動/亂。
這可有些難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