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2 / 2)

張嬰呆了沒一會,發現有小朋友送了一籃野花過來。

他一愣,起身一看,發現不遠處有一群小兒居然在默默地觀察他,那些小朋友手上也是采摘的野花,一副對他很好奇,想接近又不敢接近的模樣。

張嬰對他們展顏一笑。

當注意到這個表情後,某些小朋友身體扭捏,視線閃躲,某些人則嘻嘻哈哈地跑開,但很快又繞路回來;還有些膽子大的小孩,猶豫了會便快速衝過來,丟下野花又跑走了。

“他們是附近農戶的孩子。”

不知何時,扶蘇來到張嬰的後側,然後將他輕輕拉扯起來,“是對你表示感謝。”

“我?感謝?難道知道是我發明的?”

張嬰有些納悶。

仲父不喜歡搞“深藏功與名”那一套,所以在頒布新農具政令的時候,他就命少府明確標記了發明者“嬰”,還用上張嬰幾個月前設計的專屬徽記。

但知道名字,也不可能將人與名完全對得上。光一個鹹陽城,單字叫嬰的都好多個。

“你呀小小年紀,偏偏心氣高。也小瞧我大秦人的感恩之心。”

扶蘇伸手戳了下張嬰的額頭,表情溫和,目光帶著一絲嚴肅,“這兩日,你幫著給農戶解釋如何使用新農具,難道不值得他們感謝?你幫他們拆卸舊農具,難道不值得被感謝?

難道隻有寫出錦繡文章,治國理念,新式農具……黔首們才能看見?才會感謝?不,黔首與你我一樣,也會因為細微的舉動而……”

張嬰一愣。

扶蘇看著他,忽然輕輕歎了口氣:“是我說錯話,你還是個懵懂稚子,豈是那些自認高人一等的愚……咳。”扶蘇不繼續說,反而伸手揉了揉張嬰。

張嬰再次一愣。

扶蘇這話說的,確實和秦朝主流政/治傾向不太一樣,有點沾邊共產主義哲學味。

他忍不住打量扶蘇的臉龐。

明明在新農具出現後,鹹陽城的官吏們在慶祝,黔首們也在慶祝,可唯獨扶蘇依舊透著一點淡淡的隱憂。

好家夥!

問,還是不問!

張嬰心中默念,開始扯手中的花瓣,扯了一些花瓣後,他沉默地看著結果。

張嬰一邊抓起手邊的野花開始編織花環,一邊故作無意間問道:“扶蘇阿兄,你為何不高興呢?”

“嗯?”

扶蘇微笑地看著張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我沒有不高興。”

“嘿嘿。”

張嬰眨了眨大眼睛,伸出小手拍拍扶蘇的大腿,“放心吧阿兄,我不會告訴仲父。外婆說過,有煩心事,和旁人說了不光心情很快好,還能想出解決辦法哦!”

說到後半句,張嬰還伸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半圈。

“……”

扶蘇聽到這話反而沉默了。

他起身往前走,張嬰嘴角一抽,真不好忽悠啊!他也連忙跟上。

兩人在長陽街來回走了一圈,差不多重新走回起點,在張嬰以為失去了打開扶蘇心扉時機的時候,扶蘇忽然大力揉了揉張嬰的小腦袋,將他揉得東倒西歪。

張嬰捂著腦袋,一臉不解地瞪著扶蘇。

扶蘇輕輕歎了口氣,沒有看張嬰,反而是對著四處無人的空地開口道,“古人常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我在九原時,曾見過被羌族鎮壓的奴隸,因一場秋火,並未選擇倉皇逃亡,反而虐殺曾經的奴隸主,占據他們的妻兒與羊群。

父皇隻顧自己意願,強行征收兵器,激起了民憤。

這次僥幸通過,父皇不曾見識黔首憤怒的力量,便會繼續獨斷專橫。那下一次呢?

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②……”

張嬰:!

能文能武,還有一顆體諒底層民眾的心。

優秀。

扶蘇停了一會,張嬰以為對方說完了,正準備呱唧呱唧鼓掌時。

沒想到扶蘇像是被打開水龍頭一樣,又開始慢慢地說他在九原的事。

扶蘇在九原征戰時,打下不少過去屬於羌族、匈奴占據的土地。

靠近大秦邊境的,是讓官吏們進行的郡縣製管理。

但因當地官吏人手不夠,也因扶蘇還打下一大片肥沃的屬於三不管的危險土地。

所以扶蘇調從老秦地,鹹陽,調了一些有能力的王族子弟過來。

出於安全和獎勵等特殊原因,扶蘇給他們封了地,給這些人在管理自己地盤時有一定的稅收、礦產挖掘、等的自主權。

所以在九原,類分封製和類郡縣製的管理製度,都存在。

扶蘇原本不怎麼在意,甚至想著儘快從鹹陽調派官吏,過成一樣的治式。

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分封製,郡縣製孰優孰劣。

在聽過張嬰那一番“對比出成果”的話後。

扶蘇決定保護好這一片的特殊性,想將其這個作為前期試驗田,過幾年後,再給嬴政看成果。

杵在旁邊的張嬰聽完很是震驚,他忍不住問了句:“那羌族、匈奴能服管?”

扶蘇一愣,沒想到不到腰高的小家夥居然真的聽進去了。

他神色很淡地笑了笑:“父皇不是統一文字麼,我有樣學樣。讓他們不再牧羊,學我們耕地,我們的文化,自然能聽我們管……”

張嬰:!!!

扶蘇哪裡隻是一個心軟的理想主義者。

就他這對政令的謹慎態度,對同化異族的果決手段。

倘若是扶蘇繼位,秦朝真的未來可期啊,指不定他們都不用學四六級!

唉,越想越氣胡亥!呸。

……

扶蘇還自顧自地說了一些,節奏又快又跳躍。

仿佛在與自己的迷茫和壓力對話。

等扶蘇吐槽一般地說完,再低頭,他看到張嬰雙眸閃爍著星星眼地盯著自己。

著實愣了一會後,扶蘇才繼續道,“你……為何……”

“阿兄!太帥了!”

張嬰跳起來拽住扶蘇的手臂,像個布袋熊一樣緊緊地抱住扶蘇的雙手,“你說得太好了!”

扶蘇詫異道:“你……聽明白了?”

“沒有!”

張嬰並不是騙扶蘇,前麵簡單的還能聽懂,後麵涉及到具體什麼政策、什麼思想理念,他是完全沒聽明白,但不重要,光前麵就夠他吹彩虹屁了,“但我知道阿兄想的很不一樣,很厲害!”

扶蘇眸光微閃,停頓了會,忽然輕聲道:“你不是,總勸我聽父皇的?”

“對呀。”

扶蘇一頓,搖了搖頭:“若是聽父皇的,那麼我這些所想……”

“哎呀,我們可以先聽嘛。”

張嬰露出憨憨的笑容,雙眸亮閃閃地看著扶蘇,“再做,我們知道,肯定對仲父好的事,仲父看到了是好的,肯定也不會生氣。”

“……”

扶蘇看著張嬰,忽然笑出聲,“所以,這就是你死活要給父皇梳胡子的原因?”

張嬰:……

“你這小滑頭,不可仗著父皇寵愛你就陽奉陰違。”

扶蘇輕輕歎了口氣,有些事有些人可以仗著寵愛做,但他不可以,“朝堂的事少考慮,你多想想西南學府的課業。”

張嬰表情一垮。

當他樂意操心這些朝堂破事?他巴不得日日躺在家裡享受美食。

張嬰幽怨地盯著扶蘇,嘀咕道,哎!你牛皮是牛皮,但記錄中你這父控,瘋起來也是可怕連自己都刀。

若非如此,我早躺平享受紈絝生活,誰樂意盯著胡亥那些破事。

思及此,他踢腿邊蹴鞠的力道猛地變很大。

蹴鞠“砰”地飛向不遠處酒肆的二樓窗戶。

張嬰一愣,忙小跑過去。

……

與此同時,明老目光銳利地瞥了一眼從窗戶地掉落進來的蹴鞠,沒有動。

酒肆裡的歌女咿咿呀呀地唱著小調,楚地舞姬跳著慶豐收的舞。

其他樓層的老秦人們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又是稱讚新農具,又是互相說著必須監督那些不樂意拿武器的家夥,趕緊將其上交給官府,好讓他們趕在春耕前到新農具。

這些喧鬨聲,越發襯著二樓包間的寂寥。

明老見酒仆端了又一次溫熱的飯菜過來,他冷漠地接過,歎了口氣,推開包間。

裡麵一道身影斜依著床榻,目光始終落在窗外。

“公子,用些吧。”

明老將身後的門關上,看著一直望著鹹陽王城方向的張良,小聲勸道,“您已兩日兩夜沒進食,沒合眼了。”

“我不明白。”

張良的聲音有些沙啞,拳頭攥得很緊,“為何殺儘天下的暴君,卻宛如天助。我輸得,不服。”

明老歎了口氣。

是啊,誰能想到臨時丟出來的新農具,居然好用到可以將過去農具都拋棄的程度。

整個鹹陽的黔首們都快樂得很,甚至會互相監督、指責誰家兵器不上交,上交得慢,為了儘快得到新農具,一個個積極得不行。

“張公子,我們還有……”

“我知道,我們還有機會。秦能崛起,歸功於軍功製,當周邊無國可打,便是他自取滅亡之時。哈……暴君想用攻打百越,匈奴那些貧瘠的地方,為秦拖延時間,不過是飲鴆止渴。

即便將那些地方都打下來,收獲的東西,遠遠比不上開戰的巨大損耗。秦國遲早會滅……”

張良語速很快地分析,又像是在對自己進行勸說,“我等了十年,我可以等,但我為何輸得這麼……唉,莫非天命還在秦……咳,咳咳……”

明老見張良滿臉痛苦,心疼地連忙遞過去帕子。

“明老。”

“在!”

明老趁機遞上去一碗粟米粥,“用些吧,公子。”

張良輕輕咳嗽一聲,拿勺子的手在輕輕顫抖,忽然歎息道:“是我之前魔怔了。天注定又如何,這或是大秦最後一道氣運,我還有機會……”

“公子。”

“明老,我無事,讓我靜靜就好。你也將那蹴鞠還了吧。”

張良平靜地喝下粟米粥,目光又一次落在窗外,這時,大風吹起幾朵小野花落在了窗台,他忽然喃喃低語,“何時,屋內枯枝,花會開。”

明老虎目都快泛出淚來,自家公子太累了。

韓滅之後的十年。

公子從備受長輩寵愛,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改頭換麵,成為整日藏在暗處,不惜一切手段算計複仇的孤家寡人。

他參與了五年前,韓舊國度新鄭爆發大規模的反秦叛亂。

也暗中聯合昌平君、項燕等人,一度以陳縣為中心,爆發大規模的反秦叛亂,秦楚之間的戰爭。

更不用提大大小小的複仇計謀。③

為何上天不能偏愛公子一次呢。

想到公子第一次看到黔首用新式農具勞作時,驀地坐下,滿眼閃爍的不敢置信、不甘和絕望。

明老的心越發痛。

……

“哎,明老丈是你啊?”

明老一愣,抬眼沒見到人,聽到下麵有故作生氣的哼唧聲,這才低頭一看,發現竟是項羽帶過來的小子。

“是你?!”

明老將蹴鞠遞了過去,神情緩和了些,“日後玩蹴鞠,可要小心些,不可砸到旁人。”

“我知曉了,對不起。”

張嬰說完,明老剛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對方扯住了衣袖,“你過來,過來低下頭。”

明老一愣,但見稚子露出憨憨的笑容,是如此討喜,令他想到久不得見的孫兒,便心軟地微微低頭。

之後,明老隻覺得頭上輕輕落了一物,伴隨著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

“給!花環。”

小子給他戴好之後,還將手中的花環一股腦地放在他懷裡,“送你,開心些哦。”

說完,便叭叭叭地跑遠。

明老怔怔地看著手中的花環,忽然想到張公子之前呢喃的話。

他猛地轉身,抓起花環,迅速向著自家公子衝過去。

……

張嬰完全不知道,那老丈竟將他的花環送給張良做心理安慰。

若是知曉一切,張嬰隻會神情古怪地拍拍對方老丈的肩膀,告訴對方保密,他擔心心高氣傲的張良在知道真相後會氣死。

此時,張嬰坐在馬車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表情有些苦惱的烏,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

沒錯啊!是西南學室大門口!他沒夢遊啊!

不是,怎麼連情感問題也來問他。

這合適嗎?

他還是個三歲寶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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