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公子越說越刻薄,餘光看見張嬰垂頭不語,得意又乏味地轉過身。
哼,這小子哪有十八哥在宮裡描述得那般聰慧。
還不是被他給輕易壓製了。
也在那一刹那,他隻覺得屁股忽然遭受了一個強大的衝擊力,導致他整個人飛出去。
不光如此,在他趴倒在地時,踹他的人趁勝追擊,居然跳到他的屁股處瘋狂踹,令人疼得不行。
“啊啊啊!”被壓在下麵的胖公子飆淚,“救我!”
放在過去,張嬰明麵上是不會和這種嘴炮公子哥計較。大不了以後暗暗敲悶棍。
但今日不一樣。
張嬰本就領了踹對方屁股的任務。
這胖公子還在他“外婆”的死穴上蹦躂。
張嬰氣血上頭,飛速衝過就是一腳。直到對方哎呦躺在地上,他才又想起任務,那不得和馬裡奧頂蘑菇一樣努力蹦躂。
附近少年郎目瞪口呆,連忙衝上去將張嬰抱起來。
頭昏腦漲的胖公子被旁人拉扯起來。
他惱火得跳腳:“豎子爾敢!治罪!居然敢襲擊我!豎子!立刻抓到鹹陽獄去!”
“為何抓我,當給我獎賞才是!”
張嬰壓根不怕,他模糊感覺到,隻要不踩真正的底線,嬴政對他縱容得幾乎能飛天。
“獎賞?!”
胖公子捂著臉起身,瞅著眼前一臉正義的張嬰,怒道,“你在發癡夢嗎?”
少年郎們同仇敵愾地瞪著張嬰,一下子形成1vs10的場麵。
原本想過來圍觀的黔首,見這十一二號人都身著絲綢,隻瞥了張嬰一眼,然後加快逃跑的速度,生怕在現場被貴族遷怒。
“這可是軍中戰車?秦弩?”
張嬰伸手指著身後的戰車。
“是又如何?”
“你可是曾服役?”
張嬰說完,攙扶胖公子,出身軍二代的少年郎暗道不妙。
胖公子卻傲慢地抬起頭,不耐煩道:“幾多廢話,不是又如何?”
張嬰指著胖公子,義正言辭道:“你莫不是沒學過秦律?非軍官,便是黔首私盜戰車,秦律允乎?”
“……”
胖公子一僵,學渣最討厭被人戳學習方麵的痛腳,惱羞成怒道,“我非黔首,我乃……貴族。”
“貴族私盜戰車,可對?”
胖公子不說話。
張嬰壓根沒有放棄的意思,他環顧四周,發現有一位少年郎抱胸而立,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他小跑過去,看向他道:“我剛剛說的可對?貴族可私盜戰車?”
那少年眼底閃過一抹讚賞,搖頭道:“不可。”
“破壞軍用戰車,又傷到乘輿馬,是犯罪嗎?”
“是。”
那少年一邊點頭,還在一旁補充道,“按秦律,傷害了乘輿馬,馬皮破傷一寸,罰一盾;二寸,罰二盾;超過二寸,罰一甲。①”
張嬰暗暗詫異,這人……怕不是真心跟著如橋混吧。
正想著,他發現少年郎還給他眨了眨眼。
張嬰一愣:石錘了,這家夥肯定是二五仔。
張嬰用小拳頭揮了揮,一手指著胖公子,軟軟的嗓音透著正義:“見到犯人,我上前抓捕,按大秦律,是見義勇為者,是不是當得獎賞!”
眾人沒想到張嬰打了貴族,居然還敢要獎賞,一時語塞。
幫張嬰的少年也愣住好幾秒,忽然噗嗤一笑,手一抬,道:“當得!彩!”
攙扶如橋的少年見勢不妙,跳出來道:“但你當街襲擊貴族,也當罰……”
“我身高不足六尺!”
張嬰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自信滿滿:“秦律,不受罰!”
其他少年郎:“……”
“哈哈哈……彩,彩!”幫張嬰的少年又笑道。
“王家子,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胖公子氣得快要爆炸,被肉擠成縫的眼睛突然瞪得比牛還大,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張嬰,“賤民!豎子!爾敢!我,我阿父可是皇帝!抓走!都給我抓……”
“如橋!”
清冷的聲音從後方忽然響起傳來。
“誰喊你大父我……”
公子如橋惱怒地咆哮一聲,氣憤地回頭,身體一僵。
張嬰也抬眼望去,喲嗬,一位身高八尺有餘,身著深黑衣袍的青年,逆著光從陰影裡邁步而來。
等等……
張嬰瞳孔一縮:這豔麗的五官,曼巴蛇一樣的氣質不正是公子寒嗎?
此時,公子如橋整個人都慫下來,嗓音透著點害怕道:“三,三兄……是,是這豎子欺辱我!辱罵……”
“如橋。”
公子寒眼神不善地瞅著兩人,看起來像是正在挑選獵物下口的黑曼巴。
徘徊了一會,他的視線率先落在公子如橋身上。
公子寒上前一步,拍拍如橋的頭頂,陰陽怪氣道:“前日朝陽殿的賈先生方問過兩問。
陛下以法立天下,朝內重要職位無數,為何從未安排任何一名皇族子弟上任就職?
新政初開,官員不足。依秦朝律法,若本人無功績的功臣子弟,本是不可做官。但陛下為何為他們特設“假”職,同意功臣子弟互相舉薦,一旦通過試用期便可留為正式官員?”
說到這裡,公子寒看向如橋:“如橋。父皇對待功臣子弟比對皇族子弟還重用。你可知父皇的苦心?你這般對待功臣子弟,豈不是傷父皇之心?豈不是不想大秦江山永駐?”
公子如橋:“……”
張嬰:好大一個黑鍋。
之後,公子寒引經據典,從國內複雜的複雜威脅開始說,再到身為皇子應該如何配合陛下,以身作則來結尾,每一句都要加一個“你可不想大秦永駐?”
彆說公子如橋被念叨得兩眼發直,就連張嬰都聽得有些頭昏腦漲。
——公子寒,陰陽怪氣的嘴炮王者。
“啊,啊……這。我……”
公子如橋明顯是被公子寒接二連三的發問給問懵了,語氣軟下來,“我,我並未有欺負嬰郎君的意思。剛剛,分明是他與旁人在一唱一和欺負我。”
公子寒直接笑出了聲,嘲諷道:“蠢笨,竟不如稚子識大體,還辯不過對方。”
公子如橋心梗,他憤怒地盯著公子寒:“……你可是我三兄。”
“哈……現在知道我是三兄?”
公子寒不笑了,狐狸般的眼眸微微眯起,聲音非常惡劣,“看來這一回,是我去徐將行,好生請教一下如何教子的問題。”
公子如橋的臉瞬間通紅又慘白,公子寒是在威脅,也是在報複他曾經借著徐將行壓製他的事。但,但那也是三兄欺負十八兄太過,他才做的!
他語氣有些不安:“三兄!你不要找將行好麼,我,我沒欺負嬰小郎君!我是和他鬨著玩呢!”
話音至此,張嬰發現自己被公子如橋抱起來,抱得緊緊的。
“三兄你看!我與這豎……稚子的關係,親密無間,情同手足。”
“哦?”
公子扶如橋眼眸平淡,抱胸看著,“那你之前為何圍著他。”
“因,因為……”
公子如橋眼珠子滴溜溜轉得飛快。忽然將張嬰舉起,高聲道,“為了給父皇分憂!他和我說懷疑這裡是陷阱,想與我一起做個戲!所以,我,我才故意找他麻煩。是極!便是如此!”
公子寒眯了下眼,心下有些詫異,這小子果然聰慧。
今日,他確實是利用軍需處最新的戰車秦弩,在六國餘孽交易的黑市,做了一個局。
誰能想到,六國餘孽沒被釣出來,居然把自家弟弟給釣出來。氣得他人都不藏了,直接走了出來。
如橋一把扯了扯還在走神的張嬰,使眼神的眼珠子都快飛出來。
“快!說點甚麼。”
張嬰懶洋洋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公子如橋,不是吧!這小子莫不是傻?
居然像剛剛欺負過的人求助?
“啊?”
張嬰故作疑惑的神態,甚至還歪了下腦袋,“公子讓我說甚?”
“就你剛剛說的,懷疑,細作,有陰謀!”
公子如橋還真以為張嬰沒聽懂,甚至屈尊蹲下來低聲,“你與我懷疑這裡有詐,所以我剛剛是,是配合你演戲!”
“哦?”
張嬰卻沒有配合。
他垂著頭,蹂/躪衣角,任誰都能看出他的為難與不安,聲音支支吾吾:“我,我不敢。”
公子如橋大驚失色,脫口而出:“難道你騙我?”
張嬰緩緩抬頭看向公子如橋,雖然沒有否定。
但他盈滿困惑的眼神,緊繃又糾結的神情,無一不在說,事有蹊蹺。
公子如橋臉卻越來越白,純粹是嚇白了。
他知道自己能在宮內橫行霸道仗著的是趙太後的寵愛。
趙太後最忌諱他觸碰軍權、武器。
所以戰車被損後,他壓根不敢聲張,也不敢去少府,所以才偷偷出來買,沒想到……
不行,這事如果被公子寒添油加醋地捅上天!就真的完蛋了。
公子如橋越想越害怕,尤其“以為可以逃出生天結果依舊發現自己在坑底”的落差太大,引起巨大的情緒波動,一個不慎猛地哇哭出聲。
順手還將張嬰死死地抱在懷裡,瑟瑟發抖,哭得像在大雨天被拋棄的孩子。
“……”
張嬰嫌棄地拍開落在臉頰上的淚水,忽然覺得和這樣的二愣子計較有點掉逼格。
公子寒也嫌棄地瞥了如橋一瞥,隨後,又若有所思。
下一刻,他衝附近的陰影使了個眼色。
原本還在看戲的少年郎全部被拉扯走,最後這裡隻剩下如橋,張嬰,以及之前幫過張嬰的少年郎。
“如橋……”
公子寒半蹲下,遞給他一方絹帕。
“嗚嗚嗚”如橋擦著眼淚,一把拉住公子寒的衣袖,淚眼婆娑,“我,我知曉。三兄,三兄不要與將行說好不好。日後,隻要你不針對十八兄,如橋以後都聽你的!如橋錯了。”
公子寒輕輕哼笑一聲,忽然扯住公子如橋的臉頰,左右用力一拉:“傻子。居然相信一頭惡毒的蠢驢。”
不過也是你這樣傻子的存在,才令他起了拉攏公子高的念頭。
“三兄?”
公子寒的目光落在迷茫的公子如橋和張嬰身上。
天下兵器的事,勉強算是翻篇,但他依舊失去了父皇的信任。
好不容易扶蘇大兄又惹惱了父皇,令他重獲機會。他必須抓住機會做出功績來。
“如橋,你害得父皇布局失敗。”
如橋哭聲嚇得驟然一停。他傻傻地看著公子寒,便見對方繼續說,“我釣細作,沒想到你居然先入套。六國餘孽若是跑了,你擔當得起?”
“什麼。”
公子如橋第一時間有些糊塗,頓了頓,他看向張嬰的眼睛一亮,高聲道:“所以,所以你沒說錯,是細作?”
張嬰嘴角一抽,這是重點嗎?
但他害羞地摸了摸臉頰。
“啊!”公子如橋一臉抓狂的表情,“彆不回答,你說呀。”
張嬰微微抬起的臉頰微紅,故意扭捏地勾了勾手指:“……公,公子不要再誇我也!阿嬰,阿嬰羞煞也!”
“……”
公子如橋呆滯地瞅著張嬰,聲音都帶著顫抖,“所,所以……你剛不答,是羞也?”
“嗯!”
張嬰餘光瞥見公子寒偏開頭,他點頭,軟軟的嗓音還透著驕傲,“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②。”既如此,君子也當把聽得多,做得少視為可恥。我不敢多言的。”
“噗。”不知何處傳來抑製不住的憋笑聲。
“我你個……”
公子如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嘴角不停地抽搐,一副想要狂怒卻又有所顧忌的模樣,“……啊!孔子誤我也!”
公子寒嘴角一抽,笑都笑不出來:張嬰年幼,胡亂改、亂解讀聖人言勉強情有可原,公子如橋可是年近十歲。
公子寒的手落在公子如橋的肩膀:“好好聽,阿兄說話。”
“嗯嗯嗯。”公子如橋瑟縮地點頭。
“給我收拾好爛攤子,我可不與徐將行說。”
公子如橋頓時支棱起來,連連點頭。
“寒公子!”
張嬰這時湊過來,“請問我們能做什麼?”
公子寒蹲下,豔麗的笑容仿佛毒蛇吐性子,似笑非笑道:“做你之前做的。”
張嬰抖了抖雞皮疙瘩,
張嬰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對方似乎看穿了他作弄人的小把戲,並有了一個計劃。
“……三兄?”
“王家小子。”
公子寒看向那個幫張嬰回懟過的少年郎,手指指向一臉茫然的公子如橋,“抱起張嬰,去追他。”
眾人一呆:“啥?”
“一直到有人來解圍。”
公子如橋都快飆淚了,他哆哆嗦嗦地看著公子寒,在張嬰以為他會暴怒會求情會說點什麼時,公子如橋卻轉身就跑,一路撒丫子狂奔。
張嬰:“……”
他默默地距離公子寒遠了一些,看親老弟的反應,這絕壁是個狠人。
不過……
他目光落在一顫一顫跑不快的小胖子上,哼哼,倒是可以趁這機會,多搞點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