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張嬰聽到這話有些奇怪, 看向章邯,“有什麼問題?難道他們要提前收割沒成熟的番薯?”
“不是不是,番薯已經出現小郎君說的莖蔓大量枯萎和發黃, 可以收。”
章邯表情有些焦慮:“但, 但我們來沒來得及準備。”
張嬰歪了歪頭:“準備什麼?”
“就是,就是……畝產量,那個……”
張嬰聽章邯磕磕絆絆說了好一會, 終於才聽到一些內容。
最近幾月,有關番薯粉扶蘇的冠名權的熱度從來沒下跌過,官府越是打擊民間酒肆的賭盤, 偷偷摸摸搞私盤的人就越多。
到了九月,這開盤開賭的內容早已不局限在商戶冠名權上, 像是“畝產能否有3000?”“嬰小郎君是否再創奇跡?”……等,賭得金額也是越來越大。
“所以?”
張嬰聽這麼多前情提要, 軟軟的嗓音透著迷惑,“與我們有關係?”
“嗯唔……因為被太多黔首關注,我們擔心產量出問題會引起暴動……原本是想著若畝產距離三千,差個一千左右的量, 會……會想辦法補上。”
章邯說完, 有些羞愧地低下頭。
張嬰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遭到“被作弊”的事。
“還沒做吧?”
“唉, 還沒來得及,過來人真的太多了。”
“幸好沒來得及。”
張嬰籲了一口氣,拍拍對方的褲腿,係統認證過的絕優適宜品種,怎麼可能達不到,“放寬心, 多給我一點信任。”
章邯眨了眨眼,焦慮竟隨著張嬰輕輕的拍打節奏,漸漸平和下來。
“走。”
張嬰揉了揉小腿肌肉,再慢慢下來,然後越走越快,“我們也去番薯地看看人!”
……
這句看看人,真是沒說錯。
當張嬰抵達目的地時,舉目四望,皆是烏壓壓的人頭。
九月秋老虎有些熱,這裡人一多汗一出,張嬰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嗅覺地獄。
“嬰小郎君來了。”
伴隨著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數百人齊刷刷扭頭,數千雙招子齊刷刷地落在張嬰身上。
張嬰:……
“咳……”
他忍住內心想逃跑的衝動,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屏住呼吸憋住表情,下意識地向著裡民們揮了揮手。
裡民們見狀愣了愣,下一秒,絕大部分人也伸出手揮了揮。
“嗷嗷嗷!嬰小郎君都來了!”
“妥了!我就知道一定妥了!肯定是你們這些開盤口的故意恐嚇我們,想讓我們下錯注是嗎?”
“真的能有畝產3000斤嗎?我的手都在哆嗦,這是我能看的嗎?”
……
張嬰正覺得剛剛的動作有些社死,便聽到耳後傳來章邯低沉又興奮的嗓音。
“嬰小郎君這一招真厲害,看那人還能怎麼妖言惑眾。”
“嗯?”
張嬰微微一愣,單手握拳捂嘴,餘光看向章邯,“莫非有人來找我的茬?”
雖說他和扶蘇都沒有大肆曝光身份,主要是他沒啥身份能曝光。
但在這長安鄉,進出都有隨行保鏢,能夠乘坐四馬車,時不時身穿絲綢,隻要不是傻子應當都能看出他並非普通農戶吧,怎麼會有人想來與他搞事。
“也不能完全說是小郎君的茬,就是會說一些喪氣話,動搖軍心……”
章邯話還沒有說完。
兩人前麵忽然出現一位大腹便便身著紅綢華服的男子,他身後跟著一位身材魁梧,手握青銅劍的男子。
“嬰小郎君,久仰大名。”
絲綢男上來就與張嬰笑臉相迎,攀關係,“嬰小郎君為我們長安鄉,長明鄉做出巨大貢獻。身為長明鄉的鄉長,卻一直無緣相見,實乃一大憾事。今日有幸見得嬰小郎君,算是彌補遺憾。”
“啊,嗯。”
張嬰瞥了一眼對方滿是算計的眼眸,退開一步。
絲綢男仿佛完全沒有領會到張嬰的抗拒,再靠近一步,道:“嬰小郎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可。”
“嬰小郎君,祥瑞很難,但我相信人定勝天。”
絲綢男依舊笑臉相迎,“這樣,願意借一步說話了嗎?”
張嬰眯了眯眼,一聽到祥瑞和人定勝天,他就想起幾個月前堵在家門口的想搞事的婦人。
聯想到之前章邯的話,與這人算計的表情。
張嬰終於恍然大悟。
這些人也認為畝產三千斤不太可能,所以想幫忙作弊到三千斤,至於好處,要麼是分享大半祥瑞名聲,要麼就是趁機與他合作,握住他的把柄好,好薅他的羊毛。
張嬰眯了眯眼,連陛下都舍不得薅他羊毛。
“你是長明鄉的鄉長?”
“正是在下。”
張嬰聞言轉身就走。
“……嬰小郎君稍等。”
絲綢男依舊笑臉相迎,甚至還拱了拱手,“我是趙氏家族的直係子嗣,往上數三代也是隴西老秦人一支。如今回去祭祖大父還會常與我感慨說些秦王軼事。
我們非常欣賞神童,若是能合作,日後雖當不成嗣子,但我們對義子和對嗣子是差不多……”
“不了不了!”
對方不說收義子還好,一說收義子張嬰仿佛被觸碰了ptsd!
他連連擺手,示意章邯擋住對方前進的步伐,顧不得前方的汗臭味,幾個轉身就鑽到裡麵去。
等了一會後,章邯才擠到他的身側。
張嬰看向章邯:“這人提過什麼要求?”知己知彼百戰不貽。
章邯還沒開口。之前跟著絲綢男的壯漢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他雙手捧起一份帛紙,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張嬰。
“我家郎君說了,之前是賤內想法不周到,想在朝臣眼皮子底下增產難於上天,冒犯了小神童。但是……”
張嬰接過對方的帛紙一看。
呃……
這人之前又是自稱隴西貴族,又是疊加王族buff,他都猜過對方是不是想搞祥瑞造反,結果在為了賭博事業奔波。
開的是那種精細盤,賭的是:100畝田地中,會有三分之二超過3000斤每畝的收成嗎?
張嬰收起帛紙,道:“下注哪邊的多?”
對方乾巴巴地開口:“黔首們都很相信小福星。”
張嬰懂了,對方是發現搞增產沒門路,就開賭盤想聯合他作弊搞減產賺錢,也就是沒有三分之二能超過3000斤。
張嬰:“嗯。”
章邯猛地扭頭,然後很快又低下頭。
“我明白了。”
來者一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神情拱了拱手,“我會如實轉告的。”
“嗯嗯。”
張嬰歡快地衝對方揮了揮手,“拜拜。”
對方聽到拜拜兩字時愣了愣,遲疑了一會兒也回手揮了揮,然後再轉身離開。
張嬰注視著對方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聲,用手肘輕輕撞了下章邯的小腿:“那人好呆啊。”
章邯沒有開口。
“章邯?”
張嬰疑惑地抬頭,便看見章邯忽然用手大力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再蹲下來道,“嬰小郎君,那我現在立刻去做準備。”
張嬰:?
你是吸汗臭味把自己臭暈了嗎?我怎麼一句都沒聽懂。
眼見章邯要往裡麵衝,張嬰下意識拽住對方的褲腿,見對方不甘不願的模樣,腦海中電閃雷鳴般閃過一個念頭。
他脫口而出道:“你該不會以為我答應了那人了吧。”
章邯身體一僵,呆呆地看著張嬰。
“真是默契不夠。”
張嬰單手一拍臉,“隨口敷衍的。”
“啊,這……你都“嗯”了,那萬一……對方……”
張嬰看章邯一副老實孩子沒見過世麵的語無倫次的模樣,忍不住又哈哈一笑。
“我是嗯,又沒同意。”
張嬰拍拍對方的褲腿,衝對方眨了眨眼,“反正他也不可能去官府告我!走!阿兄我們趕緊去前麵,準備刨紅薯啦。”
章邯呆在原地一會,忽然露出大大的笑容,用力地點了個頭,然後一舉將張嬰抱起來放在自己肩膀上,興奮地往裡麵衝去。
……
圍在田埂裡的黔首眾多,個個情緒激動,然而他們會乖巧不動的最大原因,不是誰的聲望,純粹是田埂附近,一米一個杵著的黑甲衛。
所以當張嬰擠到最中間,反而覺得神清氣爽,空氣香甜。
環顧四周,張嬰看見十多個小吏正在又一次丈量土地麵積,為首指揮的正是熟悉的丁郎官,張嬰剛準備過去打招呼,就聽見身後有人喊他。
“張嬰!”
張嬰扭頭,居然是有過打架交情的公子如橋。
他點點頭,然後轉過去。
“……不是。喂……”
那個小胖子踩著有點噸位的身體啪啪跑來,眉頭豎起,他繞到張嬰的眼前,“都不與我行禮?”
張嬰看著對方氣鼓鼓的模樣,歪了下腦袋,軟軟的聲音響起:“嗯,我不想做口蜜腹劍的小人。”
小胖子聞言懵逼:“何意?”
“因為你給我使袢子。”
張嬰非常直白的點出來這一點,聲音軟卻透著堅定,“不喜歡,不想接近,”
公子如橋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想說混賬,你這是在諷刺和你搭話的我是小人嗎?!但如橋內心又覺得張嬰的行為處事很對他的胃口。
如橋自個糾結半天後,然後又跟上張嬰,開口道:“你過來。我們需要先開壇,祠先農,再弄番薯。”
“嗯。”
張嬰被內侍拉走,渾身上下都被刷洗了一遍,換了一身清涼的白紗衣,他被領到一處架好的祭壇前。
光聽聲音,這裡安靜得仿佛一個人都沒有,但一眼望過去,算上遠處的人影,黑壓壓的起碼上千人。
現在所有郎官都換上朝服,在青煙嫋嫋祭壇前靜靜的等候。
如此肅穆的氣氛,令張嬰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祭壇前放著一隻母羊,四鬥粟米,小豬、公豬還有一大缸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