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2 / 2)

這時,數名穿著幾乎透明紗衣的巫女在祭壇前畫著圈跳舞,時不時還撒一些酒水在地上。

公子如橋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他大聲道:“吉時到,供香!”

第一炷香,一般是現場身份最尊貴的人去點。

張嬰本以為不是如橋公子,便是寧郎官,所以看到內侍交給他的一株檀香後,怔愣了一下。

“嬰小郎君,吉時快到了。”

內侍輕聲提醒了一句,張嬰趕緊將檀香接過來,然後走到祭壇前,認真地插上。

在他上香時,如橋公子打開竹簡,念叨著祭祀上天、大地、先農的祭詞。

大意就是感恩先農過去的保佑,期待以後的保佑,以及請新農保佑番薯在大秦也能風調雨順,年年豐收。

張嬰站在一旁,見隻要還有一個人過來上香,如橋就得一遍遍重複地念祈禱詞,念得泡沫橫飛,兩眼發白,一副隨時會斷了氣的模樣。

他麵露古怪,對方怎麼會接這麼個苦差。

又過了許久,等最後一名黔首上前跪拜完,巫女們也灑完酒缸中最後一捧酒。

張嬰目送如橋公子,奄奄一息地躺著下去。

忽然對對方也沒那麼生氣。主要是對方使的懷,都變成他的神助攻,張嬰就是想調動憤怒的情緒,也得腦補一番,否則都調動不起來。

“嬰小郎君。這是在你手中綻放的祥瑞,第一鋤就由您來吧。”內侍激動地捧過來農具。

張嬰看著比他人還高的農具,沉默。

他沒有接農具,走到被酒水撒得有些濕潤的土地,低頭,恰好看見一個乾枯的莖葉,用力一拔。

“砰!”

眾人隻見那小小的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後,終於連人帶紅薯一起扒出來,然後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但此刻卻沒有人關心張嬰。

所有人的視線都牢牢地集中在被小人舉起來的番薯上。

雖然隻不過是一根枯萎發慌的藤蔓,但它長長的根莖下居然大大小小掛著七八個番薯,每一個番薯都紅撲撲滿是須,長得和藥店裡最昂貴的人參差不多。

“我的先農啊!妻!妻!快扇我一個嘴巴,讓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我的老天爺呀!這才拔一根藤,居然會有七八個,這一畝地,我瞅著這苗很多呀。”

“不是說畝產3000斤嗎!不是說畝產3000斤嗎!這看著起碼有四千,不,五千斤吧!”

……

亢奮激素分泌得過多,反而壓製人類的本能。

就好像現在,所有人都想呐喊出聲,卻仿佛集體中了僵持咒,隻會用嘴巴細細碎碎地說,卻沒有人敢動彈一步,仿佛都害怕戳破夢境。

“你們在發什麼呆?”

張嬰拍了拍衣服,見所有人都傻愣愣的盯著番薯,他的手往左邊晃一下,視線便跟著跑左邊,番薯往右,視線也向著右邊跑,簡直像追著太陽的向日葵。

張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了一眼內侍,又看向丁郎官:“不繼續刨地了?”

“刨!刨地!立刻刨地!”

丁郎官仿佛才回過神,形象都不顧,直接撲向距離他最近的紅薯藤。有人起帶頭作用,其他郎官也紛紛撲向最近的紅薯藤。

農戶們也不再麻木的站著,他們搓著手,跺著腳,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瞅著裡麵正在刨土的郎官,一副恨不得親自上的模樣。

還有距離土地近的人,紛紛蹲下來,偷偷摸一把土放在懷裡,滿臉興奮,仿佛摸到了什麼福氣。

就在這時丁郎官發出一聲淒厲的狂笑:“天呐!天!天!”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過去,下一秒,所有人都呆滯了,因為他們看見丁郎官手裡拽起來的一連串泥巴紅薯遠遠不止七八個。

“一,二,三……十五,十六,十七!”

距離最近的農戶高聲又堅定的一個一個地數完,十七個紅薯是什麼概念,若每一更紅薯苗下都有這麼多,畝產七千斤是肯定有的。

畝產七千斤!

這在現代都屬於高產,放在古代,放在從未見識過雜交水稻威力的古人麵前。

“啪嗒啪嗒”好些人腿一軟,跪坐在龍地上。

就連張嬰見到了都有些驚訝,一根藤上十七八個,放21世紀都是很不錯的產出,不愧是係統送來的高適應優良種子。

他見現場又一次進入長期的暫停模式。

張嬰揉了揉有些站麻的小腿,忍不住喊道:“繼續拔吖!”

奶聲奶氣的聲音在田埂上回蕩。

“拔!拔.出.來!”

“拔.出.來!拔.出.來!拔.出.來!”

“聽到沒!小福星發話了,都拔.出.來,快點拔.出.來。”

……

沒有任何一位郎官在意自身形象,每個人都憋紅了臉在扒番薯藤,每當一位郎官拔.出.來紅薯,農戶們都會激動地湊過去數數,不管多少都會發出歡呼雀躍的聲音,彩虹屁不停地誇。

“陳小吏有福氣!又一次上十個了!”

“哇,不愧是郎官,看著以後仕途就好,瞧瞧最多的十八個,郎官厲害魁首啊!”

“陳家也厲害,九個!話說,也就小福星拔.出.來的最……”

“呸呸呸,你懂什麼,這是小福星把福氣先分給我們,我們得感恩!”

……

有彩虹屁的鼓勵,又有功勞的激勵,郎官們越拔越亢奮,越拔越有力氣,他們完全忘記這隻是一場先農祭祀,隻需象征性地拔一次就可以離開。

郎官們已徹底經陷入黔首們亢奮的集體情緒中,無法停下。

張嬰身邊人的情緒也沒穩定到哪裡去。

張女官抱著他默默流淚,樊家小子扯著張嬰低吼“你若早點出生若是早點我阿姊阿妹……”話還沒說完,就被章邯扯開丟到一旁,自己蜷縮起來躲著哭。

內侍更是情不自禁的跪下來給張嬰磕了個頭,擦了擦眼淚,伺候張嬰時腰彎得更低了。

就連始終看他不順眼的公子如橋也滿臉複雜地走過來,沙啞著嗓音說了句“我,我欠你一次。”

張嬰:……

我是不是也需要禮貌地哭一下。

這時,少府丁郎官頂著一雙魚泡眼走過來,拱手,沙啞道:“小福星,少府,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般,這般的驚人。接下來的灶台祭隻能先停下,得請小福星,與臣一起去一趟少府。”

“啊,好的。”

……

……

鹹陽宮,春蘭殿。

書房,胡亥拿著書刀正在竹簡上哼哧哼哧地刻字。

刻幾個字,胡亥眼巴巴地瞅一眼不遠處正在刺繡鄭夫人,再刻幾個字,再眼巴巴地瞅著鄭夫人。多次來回幾次後,鄭夫人無奈地抬頭。

她見胡亥瞬間亮起來的雙眸,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阿母啊……”

胡亥再次用出小時候百試百靈的撒嬌招數,撒嬌喚阿母,“阿母我難受……”

“不行。”

鄭夫人搖頭,低頭刺繡了一會,重新抬頭溫聲勸道,“胡亥,你還是乖乖聽話刻書,你忘了扶蘇說過的話?”

胡亥聞言渾身一顫,想起那一日扶蘇語氣平靜又冷硬地告知他,要麼抄書,要麼去九原服一年兵役,他就又是怕又是怨恨。

“阿母阿母。”

胡亥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他升起微微顫抖的右手手腕,以及滿是傷口的握刀筆處,“胡亥手抖得不行,手指也疼得不行。真的好難受。”

鄭夫人見狀有些心軟,但想起扶蘇說過的話,又硬下心來,道:“胡亥。你大兄是為你好。溺子如殺子這句話你要記住。”

胡亥聽到溺子如殺子這句話,更覺得委屈,明明被溺愛的是張嬰,憑什麼被為難的是他。

胡亥不再求鄭夫人,低著頭狠狠地看著竹簡。

今日可是張嬰倒黴的大日子,他很想去現場看看那家夥被千夫所指的狼狽模樣。

偏偏被拘在這裡罰抄書。

如橋那蠢貨行事怎如此慢,還不趕快回來與他分享喜悅。

恰在這時,扶蘇邁步走進來。

“大兄!”

“兒。”

胡亥和鄭夫人幾乎同時起身迎過來。

扶蘇先與鄭夫人見過禮,轉頭,目光淡淡地看著胡亥,又撿起他刻印的話,慢慢地開口道:“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①。抄了這麼多遍,可抄明白。”

胡亥攢緊拳頭,揚起笑容:“懂了的。”

扶蘇餘光瞥了他的拳頭一眼,心下歎息,他也就在九原駐軍了幾年,回來後真的感覺物是人非。

扶蘇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帛紙,溫聲道:“抄寫100遍。”

胡亥身體一歪,當他看見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②這麼多字時,胡亥身體顫了顫,忍不住爆發了。

“我手都抄腫了!為什麼又要刻這麼多字!大兄!明明我才是你親弟弟,憑什麼都護著他!”

胡亥憤怒地盯著扶蘇,“明明他狂妄地誇下海口,什麼種植高產量番薯,引人發笑……”

“胡亥。”

扶蘇皺起眉。

“哈哈哈……隻怕你要失望咯,十八弟。”

門外忽然傳來稍帶幸災樂禍的嗓音。

胡亥聞言一愣,他猛地看向門口,果然瞧見樣貌豔麗的公子寒邁步走進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他見到這個眼神越發慌,送番薯過來的番邦人不是逃跑了嗎?若番薯真的高產,誰會不要這種潑天的富貴與福氣?但他也知道,公子寒不喜歡他歸不喜歡,也不會隨便撒詐搗虛。

胡亥吞了口口水:“何意?”

公子寒瞥了他一眼,笑著插刀道:“嗯……番薯畝產量,可能有七千斤。”

胡亥僵在原地,瞳孔猛地一縮。

扶蘇倒是上前一步,語速很快道:“怎麼回事?”

“正如我剛剛說的,畝產七千斤。”

公子寒看向公子扶蘇,眼底閃過一道利芒,“哈,這個產量,憋在鹹陽的幾位將軍鐵定坐不住了。父皇已班師回朝,即將抵達少府。”

扶蘇想起那些好戰的將軍們,就有些頭疼。

公子寒看向一臉淡然的扶蘇,幾乎抑製不住內心的羨慕嫉妒恨。

好運,真的太好運了。

什麼都沒乾,就因為和張嬰關係好,然後七千斤的祥瑞紅薯掛在身上,這就是活人無數的功勞!根本就是塑造金身!

除非犯下謀逆大罪,否則誰都打不動他的地位。

想到這,公子寒都對自己的野心有點絕望。不過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張嬰是一個人,正所謂人挪活樹挪死,不代表他沒有機會。

“哎呀!兒呀,畝產七千斤。你這名氣豈不是可以流傳千古,我要不要給你在祭祀殿立個長生牌?”

鄭夫人忽然喜悅地開口道。

扶蘇一個踉蹌,滿眼無奈:阿母,能不能彆提醒他可能會與番薯粉綁定,流傳千古的事。

公子寒依靠在牆邊,也補充了一句:“扶蘇阿兄真是好運呀!連聲望都有了。”

扶蘇溫和地看向公子寒,用溫柔得幾乎能滴水的嗓音道:“是麼,這聲望給你要不要?”

公子寒剛想回答要,但忽然想到番薯粉扶蘇冠名權等後續。

他也瞬間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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