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嬰放下禮物準備告辭,便看見這青衫青年脫了一隻鞋往地上一丟。
“小子,撿起來給我。”
張嬰:“???”
“喂!”
項羽先是炸毛了,很不滿地怒視張良,“他是我阿弟,韓郎君你為何這樣?”
“沒事沒事。”
張嬰原本也有些生氣,但見項羽拳頭都捏起來,一副恨不得要揍對方的樣子,他又攔下了對方,“彆打!等會你一拳下去,還要哭著求對方彆死。”
項羽一愣,好有道理的感覺,瞬間“噗嗤”被逗笑。
張嬰回過身。
他想起這三月參考過的習題冊,張嬰又心平氣和起來,蹲下拎著對方的鞋走過去放下,開口道:“給你。”
說罷,張嬰轉身走了幾步沒多久,忽然又聽到啪嗒一聲。
他扭頭,看見之前送過去的鞋又一次被丟了過來。
對方老神在在地看著他,笑道:“不慎手滑,你再撿回來。”
“……”
張嬰這回是真的氣笑了。
朋友,你以為你是黃石公那?授予《太公兵法》之前還要搞一波折騰人的把戲?就算你是,我也不樂意當張良啊!
張嬰又一次拉住臉色漲紅的烏郎君,扭頭看向神色平靜的明老,問道:“明老丈,這一隻鞋多少錢?”
明老一愣,開口道:“約莫是,一百錢。”
“嗯。”
張嬰從兜裡拿出200多錢,一把放在明老手中,“這裡是兩百多錢,你算算,多不用退,少了我來補。”
明老一愣。
他剛準備將錢還回去,就看見張嬰撿起地上的那一隻鞋,刷地一下丟進庭院裡新挖出來的小池塘。
明老:!!!
“哎,不慎手滑了。”
張嬰看著青衫青年愣住的模樣,微微一笑,“看來晚輩與韓郎君今日是不宜見麵,有什麼事還是文書上說吧,那,容我先告退!”
“我送你!”
項羽上前一步送張嬰離開。
等項羽重新回來,恰好看見收拾好行囊的項伯,顯然蹲在暗處目睹了一切。
項羽雙手抱胸,瞅著張良和項伯,臉上閃過一抹煩躁:“你們到底在想什麼?之前也是你們三番四次讓我請人過來,現在人請來了又如此刻薄?!”
項伯看向張良,他其實也沒明白張良為何要故意刁難張嬰。
“哈,哈哈……”
張良忽然笑出了聲,懶懶地舒展了會身體,摸了摸下巴,“那小子倒是有幾分機敏,當初我怎就傻乎乎的,被夫子騙來騙去,不敢反抗。”
項伯和項羽一頭霧水。
明老聽到這,卻瞬間明白張良在說他之前拜師的事。
張良家學淵源,父祖五世皆為輔佐韓國的丞相。
他原是不可能在外拜師,然而卻偶遇了一位老先生。
那位先生便是用,丟鞋子,讓張良撿,約時間,卻又批評張良不提前等方式,數次測試張良,張良都傻乎乎地照做了,最後老先生給張良留下兩本書,一本墨家,一本兵家。
那先生好似在墨家有點地位,自從張良被認做弟子後,時不時會有落魄的墨家子弟上門求助,最初還弄得張良頗為狼狽。
回憶起張良曾經執拗得傻乎乎的模樣,明老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這聲輕笑引起張良的注意,他看向明老,道:“明老也看好那小子嗎?”
鐵塔般的身軀靜默了會,才微微頜首:“……公子看好,我當也看好。”
之後,明老也將這則趣事告訴了項羽和項伯。
項伯這才明白張良的感慨。
但明白歸明白,項伯撓了撓後腦勺,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你們文人彎彎繞繞在想些什麼的表情。
項羽的情緒反應得更直接,翻了個白眼,冷聲道:“試探來試探去,彎彎繞繞地乾啥,還不如簡單明了以武力……不對,以智謀服人,現在弟子作跑了,夠樂……”
“猶子。”
項伯擔心項羽又發脾氣,連忙轉移話題,“你這小子怎還沒收拾好行囊,莫不是舍不得鹹陽的富貴繁華?”
項伯雙手抱胸,開玩笑地想拍下項羽的肩膀,卻被對方躲開,“喲,還真舍不得不成?”
“少拿話激我!我何時舍不得。”
項羽繞開項伯,腳步一頓,補充道,“日後,若阿嬰郵了帛紙過來,記得及時給我。”
項伯剛笑著點頭,很快又震驚地捂住臉:“猶子你,你不會是將我們新的隱秘據點告訴了張嬰吧!”
“是啊。”
“你給我回來,我的天哪,你怎麼能隨意給外人……”
“項郎稍安勿躁。”
不遠處忽然傳來輕咳聲,項伯回頭,正是一身青衫的張良在說話。
“張公子,我這猶子居然將地址告訴陌生……”
“無妨。那小子……”
張良回憶著張嬰不善忍耐,不甘欺負,伺機反抗的模樣。
他的目光又落在一張帛紙上,上麵寫著哪吒怒吼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看了好一會,張良忽然笑出了聲,“天生反骨,總會是我們的人!”
項伯又是一頓,完全不知道張良的笑點和自信在哪裡。
但張良過去幾乎算無遺漏的強悍戰績還在,項伯便也沒有多嘴詢問。
……
又過了幾日,距離臘月祭還有十日不到。
張嬰看左鄰右舍忙裡忙外,他本也想參與一下,感受感受準備年貨的氣氛,然而不管男女老少,全部對他嚴防死守,不讓他插手零星半點。
張嬰隻好懶洋洋地躺在家中,一手撫摸狗頭,一手啃著紅薯片,曬著秋季暖融融的太陽,昏昏欲睡。
“咳,咳咳……”
耳畔忽然響起咳嗽聲,張嬰沒有動,咳嗽聲變得此起彼伏,越來越響。
張嬰打了個哈欠,掀開半隻眼皮一瞧,道:“哦,原來是趙文啊!很高興見到你。”然後又合上了眼睛。
趙文:……
說完很高興見到你就閉眼,這也太敷衍了!
趙文連忙蹲到張嬰躺椅的旁邊,出聲道:“嬰小郎君,嬰小郎君彆睡了。”
“我沒睡。”
“那要不要……咳,去長陽街走一走?”
“和你?”
張嬰眼皮子都沒抬,揮揮手,“不去。”
趙文被哽住,但想到鹹陽宮裡那位最近越來越低的低氣壓,還是輕聲哄著道:“嬰小郎君,鹹陽的長陽街最近開了不少新店鋪……”
趙文好說歹說,始終不為所動,一副和躺椅黏誓死黏糊在一起的堅定模樣。
趙文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嬰小郎君,不思念陛下嗎?”
“胡說!我當然思念,我心裡滿滿都是仲父!”
張嬰猛地一下坐直身體,扭頭看向趙文,“你這是誣陷,我可以去官府告你的哦。”
“可嬰小郎君,你最近都沒去皇宮見陛下。”
“那不是仲父很忙麼!還拒絕見我,我不敢打擾他嘛。”
趙文嘴角抽抽,好家夥,這十多日,陛下僅拒絕了一次求見,就記得死死的。
之後十多日,張嬰再沒主動入過宮的事怎麼不提。
現如今,陛下偶爾會對著趙高送上來的情報會發一會呆,看到什麼好吃的會念叨著要給張嬰留一份……
可他每次來長安街,張嬰不是躺平,就是躺平享受張女官等人的投喂,從沒見他主動打聽過陛下的消息,也沒半點主動回皇宮的話,這到底哪裡滿滿都是陛下。
趙文唇角動了動,忍不住提醒道:“嬰小郎君,能得陛下寵信不易,若被陛下遺忘,再想相見就很難了。”
“放心吧,皇宮沒見著,但在西南學室外見到仲父好幾次哦。”
張嬰說著,還揚了揚手中的小梳子,“還給仲父梳了胡子。”
趙文瞳孔地震:……
什麼!陛下私自去見了張嬰?等等,難怪陛下最近微服私訪的次數如此多。原來是出宮見張嬰?奇怪,既然見到了張嬰,趙高呈現上來的報告也顯示張嬰絕無二心。
那陛下為何依舊在宮中長籲短歎,說到阿嬰時就欲言又止?
今日又為何命他帶偷偷帶張嬰去長陽街?
趙文思緒一團亂麻,忽然覺得自己從未摸透過陛下哪怕一點點的心思,太複雜了。
趙文迅速收斂好表情,腆著臉笑道:“那嬰小郎君,可否願與奴一起前往長陽街呢?”
張嬰見這幾乎是明示了,他笑道:“行!那走吧。”
……
……
長陽街。
張嬰跟著趙文一路目標明確地向著酒肆前進。
剛到樓下,上方忽然傳來,“阿嬰!”一聲。
張嬰一頓,發現斜前方二樓的酒肆,看見衣著穿得非常厚實的采桑,以及身著紅色綢麵華服的蒙毅,兩人都一臉驚訝又驚喜地看著張嬰。
趙文想行個禮就離開,張嬰卻噠噠噠邁著小步伐跑了過去。
趙文一時無語,隱晦地瞥了旁邊一眼,頓了頓,然後也跟著上去。
“阿嬰!穿少了些。”
采桑上前一步摸了摸張嬰的手心,連忙從身側拿出一枚暖玉遞給他,“抱好。”
“叔母我不冷。”張嬰注意到采桑毫無血色的唇瓣,不肯拿,“你拿好。”
“我不冷。你瞅瞅,消瘦了。”
說罷,采桑立刻喚了酒仆過來,點了些羊湯、鍋盔等吃食。
“……”
張嬰都不好意思說這幾日吃了睡睡了吃,舊衣服都係不上,這是傳說中的長輩眼中的瘦嗎?
這感覺意外的不錯。
“行啦,你們彆杵在門口,風大。”
蒙毅兩手扶著采桑的肩膀往裡麵帶。
張嬰跟著進來,這一抬頭,發現桌旁還有一位身著暗紅色的寬衣方袖的男子。
這位摻著白的頭發束得整整齊齊,雖年華不在,仍能從輪廓看出年輕時定是一位美男子,周身氣度像極了風平浪靜的大海,不容小覷。
他隻瞟了一眼張嬰一眼便轉過頭,麵色沉凝,顯然對小兒不怎麼感興趣,更準確的說對外界都不甚在意。
他的目光時不時落在眼前的酒盞前,又時不時遊離瞟向不遠處的城牆,那兒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不少指指點點的士子與黔首。
這邊,蒙毅詢問了趙文幾句有關張嬰的事,忽然道:“何以帶他來此?”
趙文也不好說太明白,隻含糊道:“來長陽街消消食,見見人。”
蒙毅卻皺了皺眉,意有所指道:“我大秦的小神童,豈是隨便什麼人都可見。”
趙文沉默以對。
“什麼神童這麼寶貝?”
原本旁若無人跪坐一側的老者,似乎是有了些興致,忽然扭過頭。
恰在這時,張嬰在與對方對視上。
他忽然回想起來,他曾經見過這位老者一麵。
半年前清晨的皇宮。
那一位被扶蘇帶來,卻不怎麼樂意收他做弟子的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