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對寧郎官說:“既然你說有可能,就去試試。”
“唯。”
寧郎官拿著東西興衝衝地離開。
嬴政手指輕輕敲了敲案幾,神色不明地看著張嬰,道:“你研究的到底是何物?”
“是可省力半自動……”
“說重點。”
“熱氣球玩具。”
嬴政看了看比攻城利器構建還要複雜的物件,又看向張嬰,麵色古怪:“堪比攻城利器的玩物?”
之前陪著張嬰一起折騰好幾日的公輸家工匠們齊齊一愣,仿佛大冬天被潑了一身冰水。
他們“唰”地扭頭看向那堆殘渣,對哦,這玩意建造的那麼龐大,功能也多,稍微改造一下就是堪比,不對,是超過登雲梯等攻城利器。
思及此,公輸家工匠們身子骨都軟了,他們居然敢在鹹陽宮內私下建造大型武器。
這豈不是死罪嗎?
張嬰聽後沒有害怕,反倒又升起了一點完成任務的期待。
“是嗎?仲父真的這麼看?”
張嬰指著那一堆東西,他以前跟著爺爺複刻過許多有機關的老物件,語氣難免有些嫌棄,“可他能稱之為攻城?超笨拙哎,推動的滑輪滑行很慢。
我覺得公輸家這一個轉軸做得很不錯,不過還得這麼改一下……而且連箭陣功能都沒有,稱得上利器?若在這幾個位置放置秦弩,再配上機關可連發的話,可能會好些……”
“哎呀!老夫怎麼沒想到呢,很有道理啊!”
“是的是的!一隻隻箭發出去,哪裡有百箭齊發的效果好?”
“對啊!我也覺得那些武器太陳舊,稱不上攻城利器,嬰小郎君,你要不去我衛戍軍的軍需處看看還能怎麼改。”
張嬰蚌珠了。
因為四周將軍們看他的視線過於灼熱,就好像一隻餓狼在看一塊肥肉,隨時想要叼回自己窩。
等等,我就是個業餘手工愛好者,不是軍事專家。
“都坐好。”
嬴政見性子急躁的內史騰起了身,看起來是想將張嬰給扛回去,他輕輕一拍案幾,聲音聽不出情緒,“安靜。”
所有人一頓,安靜如雞。
嬴政看向張嬰,目光深沉道:“還挺驕傲?”
除了張嬰,其他所有人都低下頭。
“哎呀,仲父!我沒驕傲。”
張嬰憨憨一笑,見慣了熱武器英姿的他,壓根沒意識到這玩意出現在古代戰場的厲害性,“仲父放心,我戒驕戒躁,不讓旁人再一次看笑話。”
“笑話?”
嬴政忽然出聲,目光幽幽地看著張嬰,“誰敢?”
張嬰被對方的視線瞅著有些發毛,乾巴巴地說道:“那仲父,我,我繼續努力?”
嬴政露出被哽住的表情,看著張嬰亮閃閃的雙眸和眼底的真摯,忽然扶額沉默。
趙文見到這一幕暗暗稱奇。
不愧是能搞出鍋盔論的神童,他可是聽到寧郎官與陛下說的一些話,諸如處處可搭載兵器,可升降攀爬、投石,能空中攻擊的攻城利器,尤其那個火藥似乎能與什麼箭支武器搭配使用。
隨隨便便做的一個半成品就這麼厲害,繼續深造下去那還了得。
可陛下又不希望嬰小郎君在此道上深造。
他看見陛下麵無表情,甚至還透著一股子無奈的提問。
“你做這……玩具想作甚?”
“哦。這不是快臘月祭了麼。”
張嬰說出了自己之前準備的借口,滿口胡謅,“每年祭祀都是一模一樣的路數,我想萬一神明也看膩了,可以整個花活嘛。比如舉辦一個祭祀後的射豬大賽。
這些隨著熱氣球飛天的豬仔都是祭品,誰射下來,就把這沾染過福氣的豬仔帶回家,嘿嘿。仲父,你覺得如何?”
眾人:……
嬴政的眉頭跳啊跳。
他一個指蹦彈到張嬰的眉心,咬牙切齒道:“彆瞎胡鬨,祭祀禮儀豈可擅自更改!”
“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一直跟著工匠們一起研究熱氣球的王將軍,聽到這話後忍不住暢快地笑出聲,“陛下,這一位小公子可真機靈,尤其這膽大包天敢在祭祀上做文章的勁。可太像你了。
老夫還記得那年陛下初入大秦,與一個大巫結怨。回頭就打……說服我家小子,跑去將春祭供奉的祭品都咬一口,還哄騙大巫說是山神咬的。
誰知道那大巫不光信了,竟還大肆鼓吹說神明咬祭品的說法,還改了參拜的神廟,結果祭拜到一半又被陛下給揭穿,哈哈哈,老夫現在還記得大巫怒極攻心氣吐血的模樣……嘿嘿,自此以後鹹陽再沒人敢說陛下半句閒話。”
張嬰震驚臉:“天哪,陛下曾經這麼勇的嗎?”
“那是!不過屁股也開了花就是。但當年我女兒還頗為欽慕陛……”
嬴政臉上難得閃過一抹尷尬,被看著長大就是這點不好。
他輕咳一聲,上前扶起王翦,無奈道:“王將軍你……”嬴政感受著懷中那一丁點的重量,半句重話都說不出口,之後他雙眸瞪向趙文,“你是如何照顧人的。”這麼久了,還不送回去休息。
趙文忙道:“奴該死。奴這就來。”
“哎。陛下,是我自己要跟過來的,誰還能攔得住我這把老骨頭不成。”
王翦擺了擺手,顯然不想在趙文身上多浪費口舌,他看著張嬰笑眯眯道:“小公子,你能不能與我講講這個什麼半自動什麼熱氣球。”
張嬰吃了個瓜,心情又好了不少,道:“可我隻是提供一些不成熟的構想,具體的是這位公輸家子製作的,他應該都說過的。”
王翦搖了搖頭,道:“我不想聽他說。”
“……老夫也不懂工匠活計。”
王翦點了點自己的腦子,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嬰,“行軍打仗,將士重要,但決定性關鍵還是來自主帥的想法。”
嬴政也看向張嬰,道:“王將軍乃國之棟梁,國之重臣。他問什麼,你答,不可談條件。”
“那好吧。”
張嬰本來隻是想隨便介紹一下思路,比如這是由三樣東西拚接而成的半成品,一個可升降的雲梯,改良熱氣球,以及火藥,主要目的是讓熱氣球平穩上空,平穩下來。
但在王翦孜孜不倦的話題引導下,其他將軍們的參與下,張嬰也越說越多。
張嬰:“嗨,我最初想的是做一隻巨大的風箏,然後讓小豬仔可以飛上天!可威風了!”
王翦:“哈哈,我年輕時也這麼想過,然後呢?”
張嬰:“然後嘛,嘿嘿,就是宮裡好多天都做一道肉泥、肉羹的菜。”
嬴政嘴角一抽。
其他將軍們聞言對視一眼,拍桌,爆笑出聲。
“我說最近怎麼連士卒飯裡都經常能聞到肉味,原來是你暗中相助。”
“看來嬰小郎君天生就該屬於我們軍營啊!”
“沒錯沒錯!陛下,衛戍軍好,可以讓嬰小郎君先過來熟悉熟悉環境。”
……
嬴政青筋都蹦出來,將軍們越說越過分,說到後麵,將軍們竟還達成一定共識,將張嬰八歲以後輪流住在哪個軍營的事都安排妥當。
“閉嘴!再吵都給朕回去!”
一聽到“朕”這個字都出來,將軍們再次安靜如雞。
張嬰也虛虛鬆了口氣,被一群壯漢圍著的感覺太糟心了,他一路小跑到嬴政身側,挨著坐下。
……
王翦看完戲,又是一陣大笑,繼續追問道:“再之後呢,你怎麼會想到用這個模樣飛上天?它長得不像鷹鳥,沒有翅膀。”
“這個呀,因為仲父前些日子說神龜,我才設計了個類似的……”
這是張嬰之前想的借口。
滑翔豬計劃失敗,張嬰便想起小時候爺爺帶他親手做的孔明燈,秦朝沒有紙張,製作球囊材料也不好解決,他就給不透氣的布刷上漆,鱷魚皮,這兩樣來替代紙張……
隻是製作好後發現這熱氣球太重,動力不夠,不能持續上升,隻能漂浮起來一點點。
最後還是公輸家巧妙地用了個缺乏推動力的小機關,張嬰又想到了火藥,兩兩疊加,才陰差陽錯做成了一個半成品。
又說了近一個時辰,張嬰口都說乾了。
奈何將軍們依舊興致高漲,像是初獲心愛的機車一樣,反反複複詢問著差不多的問題。
在張嬰他打了個哈欠,剛剛喝了口水。
寧郎官忽然一路小跑衝過來。
他匆匆行了禮,大喊道:“陛下!可行,可行啊!火箭可行啊!”
“噗!”
張嬰不慎將茶湯都給噴出來,目瞪口呆。
火箭?啥玩意?一瞬間進化幾千年?
他一臉懵逼地跟著將軍們前往靶場,直到他看到實物,看到一支支火箭飛出去,張嬰才鬆了口氣。原來是類似宋朝馮弦製作的那種火箭——將裹好的固態小火箭綁在弓/弩使用的箭上,增加射程與殺傷力。
不過能在剛得知火藥特性,就搞出這種發明,這能人是誰啊。
張嬰還在平靜的思考,忽然感覺失了重,下一秒,他飛得足以俯視其他人的頭頂。
“哈哈哈哈!”
伴隨著從胸腔發出的熱烈笑聲,張嬰被內史騰輕鬆接住。
張嬰心如擂鼓地抬頭,入目之處,皆是各位將軍滿臉亢奮的笑意。
他心裡咯噔一下,這種慶祝方式我不要啊!
在內史騰即將再次將張嬰拋起來時,一雙手將他穩穩地搶了過去,張嬰感激扭頭,竟然是一臉溫和的扶蘇。
嗚嗚嗚,扶蘇阿兄太靠譜了。
內史騰手中沒得人,也不敢惹笑眯眯的扶蘇,居然跑到旁邊與副將鬥毆起來。
打了好一會,內史騰才像是將渾身多餘的精力給發泄好。
然後內史騰又衝到張嬰麵前,大笑道:“好小子!好小子你真的太對我胃口了!隨便折騰就有這種效果,走,回去我們就去祠堂認祖,當義父義子。”
扶蘇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辛勝斜了內史騰一眼,擋在人麵前,道:“當你的義子有甚好。我能送全部家財,你有嗎。”
“呸!你這廝也太狡猾。我回頭問過我妻才知道,你女兒,你女兒才五歲大。你豈不是想找個贅婿!”
嬴政、扶蘇和蒙毅的臉“唰”的一黑。
贅婿在秦朝的地位比商戶賤籍還要低劣,說這個話就是侮辱人。
“你血口噴人!”
辛勝猛地站起來,手指都快戳到內史騰臉上去了,“我給我女備的嫁妝多不成!就算結不成親,也是當姐弟。”
蒙毅黑著臉上前一步:“阿嬰是我蒙家的,我的義子,你們彆想了。”
內史騰冷笑一聲:“義子?!好,那我當他……義大父!對,你們誰認他義子,管我喊阿父。哈哈哈……”
嬴政:“……”
扶蘇:“……”
張嬰:“……”
也在此刻,張嬰聽到腦內響起熟悉的“叮咚”聲,這是任務完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