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2 / 2)

他們剛剛踏上最後一個出宮前的長廊,恰好看見前方佇立著四道熟悉的身影。

身著軟甲牽著馬匹,時不時用手撓頭,滿臉不好意思的正是公子高。

而公子高的前方,一位老者怒目相視,他的手指不停地戳,數次都快戳到公子高的臉上,嘴巴就沒有停下來過,正是曾有過幾麵之緣的夏少府。

而在夏少府身後三步之外,站著的是麵無表情的公子寒與神情溫柔的公子將昆。

夏少府的聲音特彆洪亮,所以哪怕隔了幾十米,這裡也能清晰聽到那邊的對話。

夏少府:“你去百越當士卒?還隱姓埋名?怎麼想的?一心求死?”

公子高:“先生,哎呀,大兄不也在九原闖出赫赫威名嗎?”

夏少府:“你和扶蘇公子比?扶蘇十四歲便力能扛鼎,一手刀法令蒙恬讚不絕口!你呢?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站樁都站不了一個時辰。我何時把你教得如此沒有自知之明!……”

……

夏少府言語間幾乎將扶蘇吹捧上天,又將公子高貶低成泥土中。

張嬰還在暗暗佩服,夏少府到底是怎麼用如此優美的詩經句子,拚湊出這麼多刻薄又損人的話。

此刻,扶蘇卻溫和走過去,及時打斷夏少府,同樣用優美的話引經據典,不僅將夏少府之前諷刺的話一一反駁,並且時不時說出公子高的優點。

誇得其他公子嘴角抽抽,公子高眼淚都快落下來。

夏少府對扶蘇還是敬重的,哪怕是些誇張的胡話,他也沉默地聽著。

等扶蘇說完,公子高喜笑顏開。

他還歡快地說道:“夫子,你不是一直難過墨家典故流失麼。我聽說百越有不少齊墨、楚墨弟子,等我從百越回來將那些典故都找出來,帶給你。

對啦,三弟為人很好,我已拜托他在鹹陽宮多照顧你,夫子,你也可以多依仗他……”

夏少府臉上神色又緩和了,但他的臉色又因為後半句而難看起來。

夏少府瞪了公子高好一會,才長長歎了口氣,道:“唉,不識人心不識好歹,唉……你可讓我如何放心得下。”

公子高聞言一愣,尷尬地摸了摸鼻尖。

他又安撫了夏少府幾句,然後小跑到公子寒那邊耳語了幾聲。

之後,公子高來到張嬰身前,蹲下道:“嬰小郎君,真的很感激你願意庇護他們。”

“哦。”張嬰避開對方伸來的手,自從看了砍頭那一幕,他便大致明白公子寒為何將兩小托付在王家。

他不反感這種為親人謀劃的行為,但他也不喜歡算計到他身上,“我也沒做什麼。”

公子高長籲短歎道:“還是多虧了你。若是那麼小淪為隸臣妾,還要去九原那麼遠的地方,可怎麼活啊。”

張嬰眯了眯眼,他剛準備說兩句,忽然看見夏少府滿臉怒氣地從公子高身後竄出來,那猙獰的模樣嚇得張嬰倒退半步。

夏少府咬牙道:“你,你,你插手這事之前怎不和我說!”

“啊,但是事出突然!太匆忙了。”

“你,這可是違……令啊!糊塗!”

公子高摸了摸頭發,怯怯地瞅著夏少府,低聲道:“先生,先生彆生氣,那個,三弟說父皇,父皇也是知道的。”

“你,你,你……三弟說,三弟說……”夏少府胸腔不停地上下聳動,顯然被氣得不輕,“你竟不如胡亥!”

胡亥猛地抬頭,拿他和公子高比?過分啦!

他再如何,也不會蠢笨地做出這麼多損人不利己的事,拿如橋去比才差不多啊!

……

夏少府來回轉了兩圈,看起來即將要爆發。

扶蘇忽然上前了一步,按住夏少府的肩膀,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道:“能勞煩夏少府,先行離開嗎?我有些話,想單獨與阿弟說。”

公子高立刻滿臉感激地看向扶蘇。

夏少府看看公子高,又看看扶蘇,重重地“哼”了一聲,敷衍地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待夏少府徹底離開眾人視野,整條走廊隻剩下幾位公子。

公子高忽然誇張地伸了個懶腰,扯了扯內甲,轉身感激地看向扶蘇:“大兄,今日多虧有你在,天,夏少府念叨起來是真的嚇人,我差點以為……”

“啪!”

一耳光硬生生地甩在公子高臉上,須臾,便紅腫了起來。

張嬰瞳孔地震,咋回事?扶蘇阿兄為何忽然打人?

他餘光瞟了一眼,發現其他公子非但沒有上前阻礙勸說扶蘇的意思,反而紛紛後退兩三步,目光有些閃躲。

張嬰:?

此時,扶蘇溫和的嗓音響起:“知道錯哪了嗎?”

“哪,全,全錯了!”

“啪!”

又是一個耳光扇在公子高臉上,一左一右正好對稱。

“嗚……大兄,我,我錯在。”

公子高雙手捂著臉,求助的目光看了一圈,沒有一個人給他暗示,最後他目光落在張嬰身上,想起扶蘇和嬴政對張嬰的偏愛,立刻道,“錯在不應該隨便拉無辜的人進來,險些害嬰小郎君也被父皇遷怒。”

扶蘇揚起的巴掌放了下來,溫和道:“還有呢?”

公子高眼淚都快落下了,還,還有?

扶蘇這一次倒沒執著對方給答案,他上前一步,摁住往後瑟縮的公子高的肩膀,開口道:“你錯在,盲目替旁人受罰,不懂得珍惜自己。”

張嬰聽到這裡,差點翻了個白眼。

不是,你唰唰抽對方兩個大耳刮子,然後指責對方不懂得珍惜自己,這槽口無多啊!

“可是大兄,三弟他對我有……”

“不說其他,去百越我會送你一程。”

“多,多謝大兄。”

扶蘇看著傻愣愣的公子高,很是無奈。

父皇明顯氣沒消,否則也不會讓文弱的高隱姓埋名去百越服兵役,他現在打了對方巴掌,便有理由親自送“受傷”二弟前往軍營,也算間接透露他的身份。

扶蘇正想著,忽然聽到下方有人嘀咕著“pua!高呀,打一棒子給一甜棗。牛皮啊!”

他疑惑低頭,發現張嬰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瞅著他。

“怎麼了嗎?”

“沒有沒有。”

張嬰連連搖頭,忽然對古代的‘長兄如父’有了新的理解,他聲音都柔和了一些,“扶蘇阿兄,那個……我,我能回長安鄉了嗎?”

扶蘇眼眸一眯,伸手放在張嬰的臉頰,故作沒看見對方細微的閃避,而是輕輕地掐了一把。

“走吧。”扶蘇輕笑一聲,“彆讓監祿久等。”

張嬰無語,故意嚇人,果然是個白切黑。

不過也多虧扶蘇這麼一下,張嬰覺得之前升起的那一點懼意和隔閡消失了,他問道:“扶蘇阿兄,這監祿是何人?為何要等他一起。”

“嗯,你可知曉蝗災。”

“蝗災!”張嬰瞳孔地震,“難道要蝗災了嗎?”

“非也。小蝗災一般5-7年來一回。前年才經曆過小蝗災年,今年應當不會有。”

扶蘇說到蝗災時,臉上的表情也很凝重,“但是太史令說,久旱之地最易生蝗災。明後年可能是個小旱年,不容忽視。所以監祿前去長安鄉,一方麵是為了看看土地,一方麵是搜集山川路線,監工修建一條小靈渠,若真有乾旱,不至於讓你們徹底斷水……”

扶蘇後麵還說了些什麼,但張嬰完全沒聽進去。

他腦海中就盤旋著一個詞彙。

靈渠,靈渠?!

秦朝在百越搞出來的將長江水係和珠江水係,中原和嶺南連接起來的大型水利工程?!

監祿,會是那個流傳千年的名人,監禦史名祿嗎?

張嬰猛地抬眼瞅著不遠處,微微躬身行禮,身披鎧甲的男子。

這人樣貌雖然很周正,但與曆史流傳下來的銅人雕像,隻能說沒有太大關係。

張嬰忍不住道:“你會設計靈渠嗎?”

監祿一愣,連連擺手,拱手一板一眼地開口道:“回小郎君,我不知設計靈渠,我之前是負責運輸軍中輜重,這回前往長安鄉是奉命了解水域方位,察勘地形,以及之後的工程監工。”

“嗯嗯。”

對方這麼一說,這履曆聽起來就更像了啊。

張嬰忍不住細細打量了對方,可能是有“千古功臣”的濾鏡在,張嬰是越瞅越順眼,兩隻小手手忍不住握住了對方問了好幾個問題,連對扶蘇的熱情都下降了一個度。

這也讓扶蘇眼眸輕輕眯起來,看向監祿的眼神若有所思。

……

張嬰這回回長安鄉受到莫大的歡迎。

不管男女老少都出來迎接他,馬路兩側全是人,交通徹底癱瘓。

聽隔壁王大娘興奮地惋惜,若是張嬰能提前一日告知個歸家的日子就好了,他們本來準備了盛大的慶典儀式,張燈結彩,歡歌跳舞,怎麼喜慶怎麼辦,一定會熱熱鬨鬨地舉行迎回小福星的儀式。

張嬰聽得默默地擦了一把冷汗,多虧他之前嫌麻煩,沒有提前通知。

眼見圍過來的鄉鄰鄉親越來越多,張嬰覺得不堪重負,便將藍衣小淑女和弟弟帶出來,聲稱這兩人也將加入長安鄉大家庭,讓他們知道我們長安鄉的淳樸與熱情。

成功甩鍋之後,張嬰麻溜地爬回馬車,恰好看見車內扶蘇正在與監祿聊天,兩人言笑晏晏,氣氛顯然還不錯。

“扶蘇阿兄怎麼會在這?”

張嬰剛說完立刻捂住嘴,補充道,“我是說,不是要陪公子高去百越嗎?”

“不急,後日的事。”

扶蘇溫和地笑笑。

他又看向監祿,粗粗判斷,性格踏實、堅毅,並不是奸利之相,應當不是故意耍了小手段去吸引張嬰的注意力,不過還得再觀察。

扶蘇是這麼判斷的。

但他在長安鄉小住兩日後,卻越來越懷疑自己之前的分析。

監祿的樸實、堅毅的莫不是偽裝。

若不然,那個能躺著就不站著,出去玩還要帶躺椅的憊懶的小子,為何會願意跟隨監祿上山下水好幾個時辰,渾身臟得和泥猴一樣才回來?

這太離譜了啊!

這日傍晚,扶蘇看著張嬰滿頭大汗地匆匆趕回家,終於忍不住扯住了他,擔憂道:“阿嬰,身子可有何處難受?”

“還,還成吧。”

扶蘇捏了捏張嬰胳膊,看他痛得滿臉猙獰,心裡一緊,這小子之前可是被劃破一道口子都會哭爹喊娘地要抱抱舉高高啊!現在居然會主動忍痛?這果然是被什麼糟心東西控製了吧!

他神色更嚴肅,道:“監祿可曾給你吃過什麼?喝過什麼?”

“有啊。”

“什麼!那你可還曾記得我?”

“啊?”

張嬰累得不行,隻跟著監祿跑了三天,每天中間還摸魚休息了好久,依舊累得頭昏眼花。他現在壓根沒怎麼聽扶蘇的這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於是臉上便透出一副呆呆的傻氣模樣。

扶蘇目光銳利,聲音略急:“不記得我?果然是被下了蠱。來人,速速去請太醫令。”

張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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