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是這樣。”張嬰一邊說, 一邊拿出小梳子。
嬴政一見小梳子,連問題都忘記了,連忙捏住對方道:“等等, 給我留點。”
“仲父彆擔心!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張嬰堅持地伸手,他恨不得給嬴政刷出200歲壽命,撒嬌賣萌地誇讚,“仲父一直意氣風發,威武雄壯, 帥得很。”
“胡扯。”
嬴政聽到威武雄壯幾個字就嘴角抽搐。
能想象麼!今早族老偷偷摸摸地找上門,說是給他一個秘方可以不掉胡須, 俗稱補腎!
把嬴政氣得不行!
奈何對方已是年過半百的老人,罵對方一句, 還要擔心對方彆一時心梗氣死。
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 最後嬴政找了個微服私訪的理由才跑到這來。
思及此,嬴政沒好氣地戳了戳張嬰的眉心, 道:“你這混小子不梳胡須, 才是好。”
張嬰嘿嘿一笑,忙道:“仲父仲父!梳胡須也是按摩嘛, 按摩令身體舒暢。”
一談到身體舒暢幾個字, 嬴政便沒了動作。
張嬰仔細觀察了下嬴政的臉色, 一邊上手胡須,一邊在心裡呼喚對係統。
【係統有沒有生胡須的藥劑之類!你們不是講究任務合理性嗎?想想辦法。】
光球委屈巴巴地冒出來:【宿主!這個任務是自帶被動長胡須buff,正常來說嬴政不會有太大發現, 但,但誰知道你薅胡須的頻率這麼快,每次都薅這麼多。】
【咳, 總而言之,你問問主係統想想辦法!】
張嬰正和係統討價還價,忽然感覺眉心又被人點了一下,他抬起頭,恰好與一臉無語的嬴政對視上,張嬰頓時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嬴政瞅著他道:“又走神,難道真如扶蘇所言一門心思都撲監祿身上?”
監祿忽然被cue,身體一抖,連忙低下頭。
張嬰一愣,憨笑道:“哪有!監祿哪有仲父您的身姿偉岸,氣宇軒昂,瀟灑不凡……阿嬰是在想如何與仲父說妙計,啊對,就是先禮後避。”
“先禮後避?”嬴政細細品這幾個字,“展開說說。”
張嬰道:“就是先和對方講道理嘛。若講不明白,就繞開對方的田埂,不在對方的地盤修建水渠。”
說完,房屋一片寂靜。
嬴政緩緩抿了口茶,道:“繼續。”
“啊?沒有啦。”張嬰眨了眨眼,“他們不出工,就不給他們福利嘛。”
這也是21世紀麵對釘子戶時,大多數采用的策略。
“不可!”
嬴政想都沒想地拒絕,平靜地看著張嬰,“為何要避開。”
“呃……總不好強拆?”
“為何?”
“因為,唔,對黔首也要尊重意願……”
嬴政沉默了一會。
忽然他伸手輕輕捏了捏張嬰的臉頰,語氣放放緩,道:“阿嬰與仲父說說,是誰與你說過什麼有關‘強拆,黔首意願,’小故事,小典故嗎?”
“啊,就是……”
張嬰原想胡亂敷衍過去,但他一抬頭恰好與嬴政的雙眸對視上。
張嬰身體一震,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神呀。
仿佛護崽的老父親正強壓情緒詢問,到底是誰哄騙崽子去做壞事一樣。
張嬰迅速回憶之前的對話,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猶豫了會,伸出小手輕輕地握住嬴政的大拇指,道:“仲父不高興嗎?阿嬰說錯什麼了嗎?”
這一擊直球打過來。
嬴政周身的燃起的怒火忽而一滯,他的神色也緩和不少。
須臾,嬴政摸了摸張嬰的小腦袋,道:“你為何要避戰?”
“噗!”
張嬰差點一口茶湯噴出來,咳嗽兩聲,重新抬起頭,他震驚地看著嬴政,“仲父?什麼?避戰?我哪裡有戰啊……等等。仲父說的是先禮後避?!是避戰?”
嬴政微微頜首,同時拿過張女官捧過來的帕子,給張嬰擦了擦唇角。
“啊?這,這哪裡是避戰!”
張嬰得到嬴政肯定的回複,更是一臉懵逼,他忍不住道,“仲父,他們是鄰裡哎,又不是敵人,哪裡是避戰。”
“你既定下修水渠之事,又有官府支持,那便是律令,不服從者服便是敵人。”
嬴政平靜地看著張嬰,“你雖年幼,但也當明白,駕馭大秦這輛馬車在遇到任何阻礙時,必須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不可辱,不可避,不可退。麵對不服從者,應當……”
頓了頓,他將“殺”這個字咽回去,換成了“嚴懲。”
張嬰聽呆了,我就是修個水渠啊!這怎麼都上升到政/治高度了!
他道:“……咳,那仲父會怎麼做呢?”
嬴政道:“先禮後兵。”
張嬰哽住,很想吐槽這不是隻與他差了一個字麼,但還是忍住了。
他開口道:“仲父,展開說說嘛。”
嬴政招了招手,趙文立刻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小郎君,我們會先將不聽從的黔首們帶去奉常,也是掌管天下禮儀、典籍的地方。識字的謄抄律法、典故,不識字的負責修繕鹹陽城的宮殿、禮堂。
若再有鬨事的,我們會將其帶去少府,與工匠、隸臣妾們一起送去軍團駐紮點,修葺軍事城牆。”
張嬰聽到這,等了一會,補充道:“後麵呢?”
趙文表微怔,忙道:“小郎君想問何也?之後等渠道修繕好,再放他們回來。”
“沒啦?”
“沒有。”
張嬰:……
不對吧!這是哪門子先禮後兵?雙方壓根沒有談判的步驟啊!
難道先去修繕禮儀典籍,再去軍卒的地方修城牆,就是字麵上的先禮後兵嗎?!
“好霸道。”
張嬰有點不適應地微微垂頭,低聲喃語,簡直比強拆還狠啊。
嬴政微挑眉,他看出了張嬰的不樂意,語氣很平靜地補充道:“他們是我大秦的子民,受我庇佑,豈可忤逆。”
“啊這……”
張嬰怔怔地看著嬴政,一時也不知道說啥,畢竟每個時代都沒有每個時代的特色,他總不能現在就和對方談論共/產民、主吧。
他想了想,硬著頭皮說,“但阿嬰覺得,讓彆人心甘情願,積極主動地挖水渠,會更厲害哎!”
嬴政聞言一怔。
他知道張嬰是在委婉反對他,或者說是在嘗試說服他,好用阿嬰自己的方法。
“你還真是……”
嬴政忽然看向趙文道,“說了與扶蘇相似的話。是吧,趙文。”
趙文在一旁拱手賠笑:“陛下好記性,奴還記得昔年扶蘇公子也就比嬰小郎君大幾歲,站在鹹陽宮,背對著朝臣們侃侃而談,奴記得,說的正是伐韓,征民夫修建城牆的事。
當時大臣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一昧的反對,唯長公子說得有理有據,令人歎服。”
“可彆誇他。你當那些老狐狸不知道那些道理,不過是裝沉默。”
嬴政擺了擺手,“至於扶蘇,若非他拉著寒、高三人躲入鹹陽宮玩睡著,後為了維護被嚇得哇哇大哭的高,扶蘇也不會硬著頭皮站出來說道。”
趙文笑著拱手,道:“總歸,奴隻記得,唯長公子敢直麵陛下的怒氣,已是不易。”
嬴政笑笑不說話。
張嬰卻聽到這一係列的關鍵詞,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與扶蘇之前的畫麵。
他下意識道:“仲父是不是還與阿兄說,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成常人所不能及之事②。”
嬴政手指一頓,忽然回憶起朝堂上侃侃而談的稚嫩身影。
他抿了口茶湯,才緩聲道:“那小子,還記得呢。”
張嬰點頭道:“是呢仲父!扶蘇阿兄臨行前還用這話教育我呢。”
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到張嬰身上,十年前,他隻留下那一番話,並沒有給扶蘇嘗試的機會。十年後,與幼時扶蘇相似的阿嬰,又說出這一番話……
嬴政沉默了會,道:“想做就去做吧。”
“哎,不是……嗯?”
張嬰驚訝地看向嬴政,本以為要和對方辯論幾個回合,沒想到對方啥也沒說,直接選擇讓他嘗試,一時間尬在原處不知道說啥。
“如何?沒那個膽氣?”
“當然有!”
“嗯。按你想做的去做。不想做了就來找我。”
張嬰愣愣地看向嬴政,忽然意識到對方這個態度是要給他兜底啊!仲父對他真的不是一般的體貼。
他心裡湧現出一股子激動,湊到嬴政耳畔,輕輕說了幾句話。
嬴政臉上的神色本來很平淡,忽然微微一怔愣,聽到最後時若有所思,看向張嬰的目光帶著一抹戲謔,但沒多久他輕輕敲擊桌麵的手指一頓,眸光閃爍著詫異。
等張嬰說完,嬴政道:“倒有些意思。”
張嬰聞言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尖,拍拍胸膛道:“跟在仲父身邊長了,總會耳濡目染。”
“少油腔滑調。”
嬴政讓趙文遞了一份帛紙過來,寫了幾行字又蓋上專屬的印章,然後將其與信物一起遞給張嬰,“且去試試。”
“嗯嗯!”
張嬰大喜地接過手諭,連連點頭。
然後他徑直走向監祿,拉著對方還有扶蘇的心腹內侍一起往外走,走的時候還不忘與嬴政揮了揮手告彆,然後繼續與監祿低聲嘀咕。
徒留嬴政一人坐在長榻上,微微垂眉,端著茶湯的杯子久久沒有放下來。
趙文心裡急得跺腳:嬰小郎君啊!你,你也走得太快了吧!這,這……你忘記陛下沒說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