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賬內一時內隻能聽見眾人的呼吸聲。
朝臣們表情疑慮, 沒有急著開口。
安靜得久了,羌族人情緒上也有些著急,有幾個羌族青年想說話, 卻被旁側的族人拉住不讓開口。
嬴政環顧四周,然後瞥了尉繚一眼。
尉繚心領神會地走了過去,目光不善地看著羌族人,道:“你們做了何事?哄騙了小郎君?”
眾羌族人聞言一頓。
刺青老羌人回想起張嬰昨日過來說話的氣場,嘴角一抽, 這話換成小郎君哄騙羌族人還差不多。
刺青老羌人上前一步,主動道:“偉大又仁慈的大秦陛下。我們並沒有哄騙小郎君, 是小郎君說他帶來了大秦的善意, 帶來了大秦的糧食, 所以我們也主動站在這兒期盼著合作。”
尉繚不動聲色道:“詳細說說。”
刺青老羌人也沒有懷疑, 隻以為朝臣們打算好好商量一下羊毛與糧食的具體報價,所以臉上反而浮現出笑容。
他伸手指向柯木智。
柯木智連忙手捧羊皮過來,將其展開。
刺青老羌族人則指著上麵道:“是這樣的, 昨日小郎君說要用糧食先購買白羊羌族所有的羊毛。
但等小郎君離開後, 我們自己核算了下, 光白羊羌一個部落這日積月累下來的羊毛就非常多。我們也不坑大秦。不如就拿糧食換今年的羊毛就好了。”
說到這裡,刺青老羌人的語氣帶著點小心翼翼。
他甚至都不敢立刻提如何兌換的價格, 隻道:“今年的羊長得特彆好, 那羊毛雪白雪白的,你們若拿去做羊毛球是可以掛起來做裝飾, 很漂亮。”
眾朝臣微微蹙起眉, 拿羊毛換糧食,這是何等傻逼的交易?
但凡羌族大祭司指的人不是張嬰,他們都會直接上前否決這個提案。
但現在……
朝臣們偷瞄嬴政, 默默觀察他的表情。
嬴政右手手指輕輕點按案幾,沒有急著開口。
柯木智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所以不等大秦人開口,他主動上前將張嬰過來之後說的話簡單地描述了一遍。
朝臣們認真聽著沒有打斷。
前麵內容還好,當聽到張嬰說“拿大秦皇帝起誓”的時候,朝臣們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笑意,這話若是旁人說的,隻怕都要被夷三族了,但放在張嬰身上,他們居然覺得挺正常,不足為奇。
嬴政忽然輕笑一聲,他起身道:“既然是那小子開的頭,自然得是那小子報價。你們且先好好談一談和平條約。”
羌族人一呆,緊接著大喜過望,連連道:“陛下說得對,說得很對!我們早就準備好了。”說著,他積極地將手中還帶著味的羊皮卷遞給朝臣們。
朝臣們卻有些懵逼。
怎麼回事?從陛下這個態度來看,難道就默認羊毛可以和糧食做交易了?大秦豈不是吃了天大的虧?
李斯皺起眉,他下意識看向馮去疾,恰好與對方若有所思的冷靜雙眸對視上。
李斯很快也冷靜下來,旁觀等待。
武將們性子更急躁一些,比如從未和張嬰打過交道的王離率先走上前。
他不敢當麵反駁嬴政,於是湊到嬴政身側低聲拱手道:“陛下,羊毛多是羌族不要的,我們大秦何必任人宰割。”
“嗬。那就去看看。”
嬴政示意馮去疾等人主持大局,又點了幾個文臣武將跟隨,然後對趙文道,“阿嬰在何處?”
趙文立刻道:“嬰小郎君此時應該在十裡之外的村落。”
“嗯。”
嬴政微微頜首,便向外麵走去。
王離原地躊躇了會,他雖沒被點名,但一咬牙也躡手躡腳地跟上,嬴政餘光瞥了一眼,沒有拒絕。
……
……
十裡之外的村落。
墨家黑科技真的是一個謎呀。
明明在他從鹹陽離開之前,給羊毛紡線的梳毛機還是一個足有兩米高兩米寬,隻能站著手搖梭,羊毛時不時還會卡機子的半成品。
但現在呢……
張嬰看著墨家工匠將洗淨的羊毛放在梳毛機的圓筒中。
一隻腳在踩踏板,另外一隻手在輕輕地轉,將羊毛纖維梳理順直,最後將條狀的羊毛成球打包,將毛條牽伸,同時加撚,最後並線將其弄成尋常編製圍巾的毛線。①
雖然比之前更加龐大,但進化成可以坐著的腳踏手搖的梳毛機了。
這是怎樣的進步效率!
當工匠將又一次將一團黃白色的羊毛線交給另外一位工匠染色。
張嬰忍不住問道:“我就隨便形容一下,你們怎麼就把它改得如此方便,連腳踏半自動的出來了。”
那工匠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笑道:“小郎君誇得俺多了,多了!是小郎君聰慧,說踏錐能腳踏,手搖梳毛機憑什麼不行!我們的工師覺得很有道理,就做出來了,但還是沒有完成小郎君說的縮小,實在是,不怎麼方便。”
“不不不,已經很厲害了!”張嬰豎起了大拇指道:“你們可以的!”
他忽然想,若墨家一直蓬勃發展下去,指不定資本主義萌芽都會提前數百年誕生。
……
又是一件白色的均碼毛衣誕生。
這時,章邯一路小跑過來,他將手中細長的毛線針遞給張嬰,道:“這是竹製的,這是銅製,這是鐵製的。”
張嬰點點頭,然後對旁邊幾位小淑女招招手,道:“來來來。就像我之前讓你們給小羊打衣服,你們試試這幾根針,看哪一個打得更舒服,好嗎?”
小淑女們有些畏懼地瞥了一眼章邯,但還是過去接過了毛線。
張嬰拉住她們,將兩大一小的白色毛衣遞過去,道:“麻煩在這三件衣服上繡青鷂。”為了形象點,他還拿著筆在那畫,但畫了好半天,線條依舊是一團亂麻。
張嬰苦著臉,年長的小淑女瞅了張嬰幾眼,低聲道:“是,是這樣嗎?”她用手隨意在土地上畫了一下,頗有線條美感的大秦鳥圖騰豁然出現。
“就這!對對對!你可太棒了!”張嬰笑道。
“沒,沒有。”小淑女羞紅了臉,迅速跑到房間門角落,其他小淑女也跟上,她們三根針架在手指上,靈巧得幾乎能讓針尾晃出虛影,飛速便編織出鳥圖騰的尾巴圖。
張嬰看著她們飛速打毛線,忽然一拍腦袋,道:“我怎麼隻想著打毛衣,反而將過去玩過的玩具給忘記了呢!”
上輩子他在醫院經常會幫護士帶小朋友玩,也會蹭一蹭他們的玩具。
有一段時間門,家長們特彆喜歡給女孩子們送給毛線織布的玩具。那玩具大約是一個小方桌大小,長方形帶條的框架,有線軸,有梳子,梭子三個帶毛線,還有縫合針。
隻要將線軸裝好就可以開始織,梭子來回穿梭幾次,再用梳子將其壓齊,就能支出一塊非常齊整的毛線布匹,若是喜歡不同色,還能中途換不同顏色的線。②
張嬰連忙來到還在搖線的工匠前,開口道:“我這有幾個東西能做出來嗎?用來輔佐毛線紡織的。”
他一邊給對方描述,一邊畫著小學雞都不如的線條畫。
工匠最初的表情還有些懵逼,聽到後麵他猛地一拍手,道:“不愧是小郎君,這想法實在是太妙了。原來毛線也可以用在織布機上,對啊!……毛線隻是粗一些,改改就行,不能硬套。”
張嬰一愣,什麼?
張嬰還沒來得及,問工匠立刻招呼另外一個人過來嘀嘀咕咕幾句,然後重新看向張嬰道:“小郎君,前幾日我們拆了的梳毛機正好有這些零件,很快能組裝過來。”
“是,是麼。”
張嬰有些疑惑。
很快,那人帶著約一米五的木板過來,並按照張嬰的描述,一點點拚接大型平麵織毛線布機。
張嬰起初有些小興奮,吩咐他們纏毛線,同時讓章邯負責推動超長的梭和超大的梳子,但用了一會,張嬰就發現一堆毛病,於是讓他們針對如太沉,太重,齒輪間門隔不夠一致,太粗糙等問題整改。
然而在張嬰眼中不太靈光的織布玩具。在其他人眼中卻閃爍著不敢置信的目光。
章邯隻在平板上用梭子來回刷了三十次,一張接近一米的毛線布就紡織好了。
這是怎樣的感覺?
大秦的布匹是能當“錢”來用的硬通貨,這麼快效率地刷布,無異於現代人在看自家合法印鈔機印錢。
……
屋內的工匠們目瞪口呆。
隨著嬴政一同過來的官吏們,臉上表情也沒平靜到哪去,要不是礙於嬴政在此,隻怕早就衝過去拉著張嬰問東問西。
此時,第一麵由紡織平板推拉出來的白色毛衣布完成。
張嬰伸手摸了摸,對旁邊的工匠說:“若冬日穿,這梳針之間門還要密一些。但若是春秋穿倒是差不多了。”
“啊,嗯。”工匠表情有些恍惚。
張嬰微微蹙眉,正想和對方說認真點,就感覺身體騰空而起。
張嬰熟練地扭了下身子,不過在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不是掙紮而是讓自己被拎得更舒服後,張嬰的嘴角忍不住有些抽搐。
身後也傳來熟悉的嗓音:“你又在搗騰什麼?”
張嬰回頭,恰好看見嬴政好奇地看著織布機,他忙道:“這是給羊毛織布。”
“羊毛?織布?”嬴政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目光在手搖梳毛機那猛地一頓,他拎著張嬰走過去,垂眉仔細看著。
嬴政身後的朝臣也跟著走過來。他們冷靜的表情在看見羊毛變成一根根羊毛線後裂開了。
顧不得嬴政還在旁邊,紛紛湊了上去,激動地竊竊私語。
“原來那些線是用羊毛製作?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哈!”
“不愧是小福星,居然能化廢為寶。也不知道這羊毛線和蠶絲線、麻線比起來有何區彆。”
“你們傻啊!這明顯比麻摸著舒服,再想想是廉價的羊毛換來的,我們大秦肯定賺了。”
……
嬴政的目光很專注,盯得正在織布的章邯手抖了好幾下,差點將布給織出洞來。
“你小子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