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心裡一緊,如果隻是趙太後召見張嬰,事麻煩,但也不恐怖,可張嬰待在宮殿一個多時辰就有些離譜了。
趙文忽然想到張嬰曾經欺負過如橋幾次,趙太後該不會是想秋後算賬吧。
怪不得陛下連會客都暫緩,急急忙忙衝向南宮殿。
這麼一想,趙文也急匆匆地向著嬴政的方向跑了過去。
一行人乘上馬車,駟馬王座濺起殘花枯葉,一路向著南宮殿疾馳而去。
這奔騰的動靜惹得宮中其他夫人、美人很是詫異。
在她們從宮女、內侍口中得知嬴政是匆匆衝向南宮殿時,麵麵相覷,彼此露出古怪的神色。
正巧,她們都聚在花園裡織毛衣,沉默了一會後,她們針對這個事聊了起來,話裡話外還透著一股子酸味。
“整個鹹陽王宮我都走遍了,唯獨南方那一座依山伴水的宮殿,完全不讓靠近,也不知陛下藏了哪國的嬌嬌公主在那兒。”
“可不是麼,有一會兒我兒子的蹴鞠落在宮殿裡,想去撿都被宮衛攔著,隻能等裡麵的人丟出來,等了我快一個時辰。曬得我都脫皮了。”
“我可從未見過陛下這麼著急。也不知是誕下的是位小公子還是小公主啊!”
虞美人聽到這,忽然將手中的毛線一放,扭頭撒嬌道:“鄭阿姊,你可是長公子的阿母,若真有小公子小公主,也得與其他兄弟姐妹親近親近,不如我們一起去會會那位姐妹?”
“咳咳……咳咳咳。”
鄭夫人連連擺手,她很想吐槽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想到嬴政的閉嘴警告,她隻能搖頭道,“不去,不聽,不管。”
虞美人還有些不甘心,看向了玉蘭夫人,作為唯二知道南宮殿裡住著何人的玉蘭夫人。
她完全沒有平日裡鬥戰勝佛的好戰心,一臉平淡地與鄭夫人保持同一路線,搖頭道:“不去,不聽,不管。”
眾夫人美人:……
……
……
駟馬王座內的人,完全不知道宮中美嬌娥們會有如此離譜的誤解。
此刻的嬴政麵無表情。
趙文滿臉羞愧。
張蒼滿臉尷尬。
在馬車進入南宮殿,越過一座漂亮的石拱橋,抵達依山伴水的偏殿時,嬴政乾脆地下了車。
張蒼起身想跟著,卻被趙文一把抓住。
張蒼疑惑抬頭道:“作甚?”
趙文道:“哎呀張郎官啊!你可知此地是何處,你,怎麼就這麼跟上來了呢?”
張蒼故作不解道:“不知道啊!不是你拽著我衣袖跑起來的嗎?”
趙文一哽,張蒼是新被舉薦過來的官員,應當真不知道這禁忌之地。
他低聲道:“奴很歉意。”
張蒼不介意地擺擺手,道:“嗯,原諒你了,那我可以下……”
“但我在抵達馬車前就放手了,張郎官你為何硬要擠上馬車?”趙文幽幽地補充道,“也罷。您如今還是在馬車裡待著,不要下去了。”
“哦。”張蒼點點頭,忽然伸手道,“啊,陛下怎麼了?”
“什麼?!”
趙文嚇得連忙探身出去,也是這麼一動,他感覺右手被掙脫開,與此同時身邊一道黑影如獵豹般衝的出去,再定睛一看,居然是白胖子張蒼,此刻對方已衝到嬴政身側,還笑眯眯地行了個禮。
“……”
趙文連忙翻身下車,心裡恨得牙癢癢,這張蒼學誰不好,居然學嬰小郎君的耍賴脫困之法。
小郎君幾歲,張蒼你幾歲啊!你有什麼政見你等下回再說啊!
真是,真是太不要臉了!
趙文氣勢洶洶地追了過去。
正準備與陛下說什麼,卻發現嬴政陡然停住,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大柳樹下。
趙文也看過去,這才發現大柳樹下居然站著六個手持扇子,遮陽、扇風的宮女,她們中間擺著兩張精美的長榻,一張長榻是空的,另外一張床榻上麵躺著的個稚子。
趙文跟著嬴政的身影大邁步過去,就看見嬴政已經將稚子提了起來。
一看陛下如此熟練的動作,趙文就猜到應該是嬰小郎……
趙文瞳孔地震:!!!
我的天神啊!
這滿臉鬼畫符一樣的玩意是啥啊?誌怪小說中形容的鬼嗎?!
……
張嬰打了個哈欠,眼睛還沒睜開,便做了個招財貓的招呼手勢,道:“仲父!阿嬰好想……哈欠,你哦,哈……欠,仲父,唔,有沒有想念阿嬰啊?”
“你倒是睡得挺好?”
不鹹不淡的嗓音響起,片刻後,遮在張嬰眼睛上的黃瓜片扯開,“這都是些什麼?把自己做成膳食?”
“不是的啦。”張嬰揉了一下眼睛才睜開,笑眯眯地看著嬴政道,“仲父,這是保養皮膚。仲父要不要試試,眼周會很舒服哦。”
“不。”
張嬰看到嬴政眼底的無奈,他補充道:“是真的。好幾位宮女內侍都試過了,還有阿姊,阿姊說這個敷上後冰冰涼涼的特彆舒服……哎?坐在我旁邊的阿姊呢。”
他剛說完,就感覺自己身體晃了一下。
他連忙扶住嬴政的胳膊道:“仲父,我知道我現在長大了,變重了,你先放我下來。”
“……沒事。”
“仲父?”
嬴政沉默了一會,道:“你在宮中又亂認誰做阿姊?”
“就是一位白發……”
張嬰話還沒說完,就發現嬴政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間扭曲,但他又仔細看過去時,嬴政就是麵無表情,好像剛剛的是他的錯覺。
趙文擦了一把汗,白發?這裡麵的白發女子隻有趙太後一人。
他真的完全沒想到張嬰居然會認太後為阿姊!
這……這也太噗……荒唐了!
他恨不得自己沒來過,害怕被陛下遷怒。
趙文收斂好憋笑,一路小跑過來,快速道:“小郎君,這宮中最好不要亂認阿姊。你看,你喊陛……長公子為阿兄,總不好喚陛下的夫人們為阿姊吧。這,這輩分不妥啊。”
張嬰道:“啊,我隻是用來拉進下……”
“不可。”
嬴政冷下來,“不必。”
張嬰一愣,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仲父情緒有些失控的模樣。
他剛準備開口詢問,就被趙文連著拉了兩下,趙文低聲道:“小郎君,陛下知道你來這兒,才急匆匆趕過來。這裡麵的事複雜著呢。”
張嬰頓時閉嘴了,這裡麵的人該不會真是趙姬吧。
哎,那以後還是避著點。
不能傷仲父的心,仲父才是最重要的!要堅定地站在仲父這一邊!
嬴政道:“扶蘇何在?”
張嬰道:“唔,可能先回了?這得問那位……”
“行了。”嬴政擺擺手,像是不想在聽任何“阿姊”,他捏了捏眉心,沉默了一會才道,“她喚你來做了什麼?”
“……呃。”張嬰尷尬的一笑,不知道啊,對方完全被他帶偏了,他指了指旁邊調和的麵膜,“就這些,美護膚。”
嬴政:……
張嬰見對方眼神似乎危險起來,忙道:“咳,還帶我去了夏蠶房,對,還有這個。”
嬴政微微蹙眉,一把拎起張嬰,道:“走。”
……
夏蠶房裡的宮女們正在辛勤勞作,見到嬴政也隻淺淺行了禮,然後繼續做事。
趙文見張嬰似有疑惑,低聲道:“陛下仁慈,愛重農桑,曾說過秋收、蠶月時節,不必拘禮。”
“哦嗯。”張嬰點頭。
這時,張蒼忽然搖了搖頭,低聲道:“農戶耕地,還能吃上。養蠶人養一輩子,卻也穿不上一次綾羅綢緞。幼時我奢望,但現在,我反而不喜穿綾羅綢緞。”
張嬰看向張蒼,開玩笑道:“嘿嘿,還是穿吧。若是官吏貴族們都不穿,養蠶人豈不是沒了收入。”
張蒼不怎麼讚同地扭頭道:“可大秦讓所有人都可以穿絲綢衣,豈不是對養蠶人更好……”
說到一半他瞬間意識到不對,低聲嘀咕道,“不,好像不對。綢緞是被看作貴族的身份象征,所以才賣的貴。一旦大秦黔首都能穿,貴族會立刻拋棄綢緞而買彆的布匹,絲綢降價,購買者變少,那麼養蠶人生活反而會糟糕。可是為何呢?若是強行要求的話……”
張嬰眼見著張蒼越念叨越瘋魔。
他忍不住補充了一句道:“啊這,張郎官,我剛剛也是說笑的,大秦缺布匹,布匹都能做銀錢,若整個大秦都可以賣,光那些商戶的購買力也足夠養蠶人活了。
這就是簡單的供求關係,有需求就會有市場!”
張蒼猛地一怔,對啊,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沒了貴族,還有商戶。
山東郡縣是沒有證據,但也不是鐵板一塊的啊!
他能不能借用這次交易,試著用創造一個證據?
讓他有理由派人調查的證據。
可要如何創造呢?
張蒼總覺得有靈感,但又缺了靈光一閃。
他想了許久,直到嬴政即將牽著張嬰離開,他忽然看向張嬰,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小郎君,你知道隱田嗎?”
“知道一點。”
張蒼沒說山東郡縣,而是改為某某搞了隱田的商戶,買羊毛做交易的事,並且道:“有辦法測算隱田嗎?能找到隱田的證據嗎?”
趙文一臉震驚。
張郎官瘋了嗎?
居然問一個這麼繞口的問題。
小郎君再如何神童,也不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的,之前是我想差了。”
不等張嬰回答,張蒼反而先一步開了口。
他終於知道缺失的那一點是什麼了,不是靈感,而是“錯誤”。需要考慮的條件太多,壓根算不出來。
他麵露苦澀,搖了搖頭,“是我之前……”
張嬰小手摸了摸下巴,道:“若隻要大概證據,也不是不行呀。”
眾人:!!!